吹箫真觉得自己就是在梦里,他竟然看见他的阿玄一身藏青的长袍,面色青白的躺在棺木里,俊美的脸上眼睛紧闭,失去了所有的人息。他使劲的摇头、揉眼,想要把那幻觉晃出去,可那眼睛都被自己揉的通红,阿玄还是躺在那里。
他怔怔的看着,明白这一切终究是真的,忽然就流下泪来。
殷高氏看着他悲痛欲绝的样子,心中怒气几欲冲天:“西门吹箫!你竟还敢回来!来人,快!快给我把他抓起来,扔出去,给我把他扔出去——!!!!”
殷高氏的声音是这辈子前所未有的尖利,她几乎是跳着脚在嚎,哪里还有半分仪态?吹箫对她的声音听而不闻,只抬脚,缓慢的朝阿玄走去,他的阿玄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阿玄的肌肤莹润白皙,柔软而温暖,他睡着之后,更是神情清浅,浑身透着雅致。这样的苍白僵硬,木木愣愣,阿玄定然不喜欢。
几个下仆冲了上来,七手八脚的想要按住他,吹箫眼也不眨的直盯着阿玄,对着扑上来的人震了震袖子,那些人便犹如被什么东飓风席卷了一般,凌空飞退,狠狠的摔在地上,痛的满地打滚。
满堂的宾客都被这变故吓了一跳,吹箫使出的手段更是叫人心惊,心道是遇见仙人了,一时间走了不是,不走也不是。
殷高氏也被吹箫的手段下了一跳,可如今她怒火攻心,哪里还有思考的余地,只尖叫着要人赶吹箫走。
阿箫便嫌她烦了,他抬手,做了个抓握的手势,殷高氏的嗓音便戛然而止,犹如被掐住了嗓子的鸭子,任由她如何张嘴,都吐不出一个音来。吹箫看着她,认真的道:“不要在阿玄的灵堂上吵闹,你且叫他安息吧!”
殷高氏听了这话,神情一怔,转头看向儿子,露出悔色,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
吹箫便走了过去,立在阿玄的棺木前,细细的端详,看了半晌,尤觉得不满意:“阿玄不喜欢这颜色,他生平不爱束发,腰上也不喜欢挂着花花绿绿的荷包,他爱玉,白玉、青玉都好,穗子要正红色……”
阿箫低低细细的说着,嗓音轻轻柔柔,徐徐叙叙,带着一股子的温柔,嘴角还带着浅笑,引得殷高氏也慢慢降低了哭声,专注的听着,听他数落着儿子的喜好,神情专注甚至于虔诚,但不知为何,他那样子却叫人忍不住觉得压抑,仿佛是天下至大的悲哀,悲痛起来却显露不得,也不知是怕惊扰了什么。
吹箫理了理殷玄黄的发色:“阿玄且等我一会儿。”
话音未落,他便消失了身影,不消半柱香的时间,他便又回来了,捧着一套衣衫、鞋履并环佩、青带,殷高氏认出那是儿子放在别院的衣物。她哪里还看不出,她一直看不起的破落户方才是真正的高人,且他对黄儿,有情。
殷高氏见他捧了衣衫,便知他要做何,改换衣衫,与祭礼不合,可如今她却不阻止了。
吹箫挥了挥手,棺木两旁的白纱便拉上来,形成一道薄薄的帷幕,遮挡了外人的目光,他将阿玄抱起来,丝毫不惧这皮囊上发散出的臭味,将他的头发散下来,细细的梳理平顺,用青带束好,给他换上月牙广袖长袍,踏上木屐……
而后,他握从怀里将自己雕刻的物件拿了出来,那是一枚环形的戒指,上面盘着一株兰草,至朴至精。吹箫握住了阿玄的左手,将这枚戒指缓慢的带入他的无名指,宛如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待调整好戒指的位置后,他便鼓噪起全身的生气,传输到阿玄的身躯里。慢慢的,阿玄僵硬的身躯渐渐柔软,青白的脸色也渐渐变得莹润,肌肤温软,两颊甚至还微微透着血色——就像他只是睡着了一般。
殷高氏目不转睛的看着,见此情景,情不自禁的扑了上去,摸他的脸:“黄儿!黄儿,你没事了吗?你醒了是吗?”
然,纵使她手下的肌肤重新柔软而有弹性,殷玄黄究竟没有再睁开他双眼,吹箫忍不住闭紧了双眼,不叫失望之情流露:“阿玄喜欢兰草,夫人莫忘了与阿玄的……门前种几株。”他终说不出那两个字来。
一天后,阿玄的棺木便要送回泵全老家,葬在殷家祖坟里,因他未留下子嗣,族里便挑了一个旁支孩子寄在他膝下,也好叫他有个供奉。
吹箫是不在意这些的,他所在意的,便是——阿玄是怎么死的!他从未在阿玄脸上看见死气,这人怎么会突然之间说没就没有了呢!
他去寻了殷高氏,未开口,殷高氏便知道他要问什么,眼露恨色,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而叙。
吹箫沉默的听着,末了,转身离开,只那一双一贯疏懒的双目中,投出饿狼般凶狠的视线。
第24章 灭郑
阿玄的死因并不多复杂,跟阴谋什么的也扯不上关系,说透了也就八个字:‘红颜祸水,霸王害命’。
真真俗到家的死因,可偏生就是这种烂透了的情景,就要了他家阿玄的性命!吹箫冷冷的哼了一声,这世道,权者要人个把人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倘使是旁的人,阿箫顶多也不过是心中怜悯,哀叹几声,因这便是规则,是环境,任何人处于这个社会中,就需得遵循的事情。
可死在这个规矩下的人,不能是阿玄,不能是他心心念念爱恋着却不能说的人!他花费了多大的功夫,抑制住自己的情感,顾念着阿玄身处这个等级分明的社会所必须要遵守的规则,就是想叫他爱的人,能和乐康健。可如今,多讽刺,阿玄便这么轻巧的故去了,因为那么一滩烂泥似地畜生肤浅的嫉妒心!
而那个使阿玄这么轻巧离开他的畜生,却仍旧逍遥,你听听,打死个把人,那家人家也不过是嘱咐他‘今日便少出门子,等事情风头过去,随你行事!’
你瞧瞧,这便是权贵,人命与他们而言,还比不过孩子的一时畅快。
阿箫站在济北王府的书房外,听着那济北王用冷漠的声音谈到阿玄的死亡:“那殷家虽为书香世家,殷五也不过是一举子,我儿不必担心,死了便死了,也不配叫我济北王世子给他赔命!”
阿箫死死的握住拳头,缓缓的扬起一个刺骨的冷笑——你济北王世子一条命是不配我家阿玄,得要你济北王的子孙后代来填方才配啊!可怜阿玄死的时候,甚至未有娶妻,更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如此,倒也合宜!
阿箫听着里面的父子二人的声音,按捺下冲进去把人碎尸万段的冲动,咬牙离开了济北王府,济北王乃荆国七皇子之外家,又掌管西南二十万兵马,无故而亡,荆国定会追查到底,上层人可不给你讲什么证据确实充分,若他们找不到罪人,为平息西南将士怒火,殷家可就有可能被当成替罪羊,他那日在灵堂里显露的手段,可是有不少人目睹。他若只图一时痛快,恐给殷家留下后患,阿玄地下有知,说不得会怪罪他。
术士的事,便用术士的手段解决!就算是那济北王府生机尚存,王府上空生气环绕又怎样?吹箫已经不想去想什么劳什子的天道了,天劫怎么了!想来那便来就是!
济北王府祖坟位于大雍西里亭,西里亭四周绵延六座小山,成不规则的环状,有南面五洋河与此处山峦交相曲应,山脉和河流正形成一个曲折的椭圆,然在椭圆的一处顶点上,有一处名叫净水壶的湖,湖水清澈,美丽无端,五洋河水自东而来,汇入净水壶,再潺潺流走。
风水宝地,便讲究山水合势,且有出口,西里亭和五洋河便符合了山水合势一说,净水壶位于势之顶点,所谓月满易损,流出的水便又成了出口,单看这,便是‘卧龙定风’的好格局,哪家的祖先要是葬在此处,那定是能保佑后世家族繁荣昌盛,荣宠不衰的!
可这地却远远不止这么简单,你若从天上俯览,便能发现西里亭这六小山与湖泊净水壶的位置非常的巧妙,他们恰恰形成了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摇光、开阳),净水壶便在北斗星的位置上,而郑氏各个祖先的的坟墓便散布在净水壶周围,形成拱卫之势。
人都知北斗星又称紫微星,是为帝星,帝星周围自然群星围绕,是为护卫,如今这郑氏家族便犹如紫微星旁的群星,既为星,纵然是不显眼的护卫星,也有永恒之本性。
你道济北王府自太祖世代起,经历了三百年八代皇帝,时今仍旧大权在握,靠的是什么?吹箫便能放言,只要郑氏保住祖坟,此处风水又不变迁,那莫说是昌盛三百年,便是八百年也是能的!只可惜,郑氏祖上选的好地方,却遇上了吹箫,越好的风水宝地,改换门头后,便越容易形成杀局!
吹箫狠狠的将一块寒冰石钉在净水壶口的一块空地上,‘真’字诀凌空而画,空气中渐渐出现灰黑色的烟气,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飞快的融进半空中常人无法看到的字迹中去,这黑气真是煞气。
他从顾家得到的传承自然不知只有‘祈福’‘聚灵’‘祝由’‘破煞’等正面使用生气的技法,事实上,‘幻灭’‘咒杀’‘傀儡’等用煞气的技法方才是他们保命的根本,但吹箫这一世本就阴煞入体,如自己聚煞,很容易导致体内的阴煞蠢蠢欲动,所以这辈子他本不打算再用此法。可郑家占据如此的风水宝地,并不是当初沛郡樊家日薄西山的状态可比拟的,单纯的引煞绝无半点用途,最多不过叫郑家人受点子皮肉伤罢了。
吹箫断断不能这么简单的放过郑家!他要用的是——‘参同绝脉杀咒阵’,顾氏家族压箱底的杀招,最最阴狠不过,也最损功德。此阵共要在七七四十九个地方埋设阵点,每一个点都要用‘真’字诀镇压,而每聚煞一次,吹箫体内的引煞便暴起冲击一次,次次都被吹箫用生气强行压制,便犹如将人剥光了仍旧寒冬的湖水里,冻得人一下子疼到骨子里,此中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如此四十九次,吹箫的脸色早就青白无比,内府也承受不住,涌上来的血液被他死死扣在口中,最终却实在无法忍受的从嘴角流下。
两个时辰后,吹箫将一块黄泉精矿作为阵眼压制在净水壶底,而后他御起林寒树送的紫竹箫,立在半空中,感受着大阵散发出的真真森寒之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再张开时,一连串玄妙的手诀在胸前翻飞,最后吹箫双指成剑,遥指净水壶,一道无人能看见的灰芒破空而去,瞬间钻入了净水壶底,在那一扇那间,整个西里亭似乎一瞬间万籁俱寂,死一般的平静,而后一刹那又恢复了原状,只原来尚能察觉到一丝冰寒,却消失了踪影,西里亭仍旧是郑家的祖坟重地,同往常一样安逸平和,无人打搅。
吹箫转身,御空飞行,朝着丹正派疾驰而去,经过大雍之时,殷家大宅中准备扶灵归家的殷高氏浑身一颤,脸上露出神经质的喜悦来,她缓缓的闭上眼,抬起手搭在大丫鬟凝碧的手上,一改近日近乎疯癫的状态,恢复了往日的仪态。
——‘不出三年,郑氏必亡!’
后荆国大雍山河志记载,神宗十八年正月初九晚,有异景降宕霞,须臾间,天地乍亮,空浮五字,莫如朝霞,游龙走月,浩然当空,乃苍天之警示也!
——掩耳而亡荆
此句一出,荆国上下莫不震动,荆皇连夜叫人开天坛祭天,以告慰天地,正身律己,每日只食清水米饭,听政于荆午门外,四方举子、布艺有告者,皆可入内。世人都以为苍天之警示意为:皇帝若是闭耳塞听,荆国必亡。
然荆皇是怎么认为的,旁人却不知,那宕霞山鄞山寺主持师弟聪能于次日无事便匆匆往宫中递了信儿,只一页纸,荆皇看了,默然不语,许久,长叹一口气,眸子中闪过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