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琇不露声色地往人群里扫了一眼,那些人清一色都是男子,最年幼的看起来十五六岁,最年长的也不过三十出头,身上衣着都很不讲究,称得上褴褛,手脚都以麻绳缚住,彼此绑在一块儿,就像鱼鳖市上卖王八似的。
其中一个体格彪壮须髯虬结的大汉仰天大笑几声,往嘴上摸了一把,水萝卜一般粗的手指往祁源脸上一指,一张口声如雷鸣:“卫大人,你审犯人还带个小倌儿做甚?壮胆啊?哟!后头还有个奶妈子!还不赶紧上来喂两口呐!把咱们官老爷饿着渴着罪过大啦!”
此话一出,一众匪徒爆发出一阵哄笑,卫琇不以为意,他比祁源年轻几岁,看起来又有些文弱,他们认错人也不奇怪。他只是不露声色地往人群里扫了一眼,注意到众匪中只有一个其貌不扬的瘦小中年人没笑,神色凝重,正拿一双审慎的眼睛打量他。
祁源在那高壮匪徒张口时就想出言阻止,被卫琇拦住,眼下尴尬得恨不能转身奔出船舱跳进黄河里洗洗。他不禁纳闷,这些人已经是刀俎上的鱼肉,死到临头如何还笑得出来。
阿寺却是咽不下这口气,当即大步流星地走到那壮汉跟前,把刀柄往他脸上一抽,那汉子脸一偏,嘴里霎时涌出一股血腥气,朝地上啐了一口,吐出几颗牙来。
卫琇看了看那莽汉道:“你就是牛水生?”
那莽汉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耶耶的名字也是你这吃奶娃娃叫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别以为耶耶怕了你!”这样的乌合之众不乏贪生怕死之辈,但挑头的数人必定是猖狂之徒,否则也不会做这刀尖舔血的勾当。
他的同伙甚是捧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卫琇不露愠色,只向阿寺递了个眼神。
阿寺当即会意,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把五存来长,又细又薄的弯刀来。
起先那壮汉犹在嬉笑,慢慢的那笑声发起抖来,逐渐变成嘶嘶的抽气声,接着是凄厉的哀嚎,到最后连那哀嚎都停息了下来,竟像婆娘似地淅淅沥沥抽泣起来,船舱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浓重,很快将其它气味掩盖过去。
其余水匪吓得双股颤栗,更有甚者吓得失禁,阿寺像个技艺精湛的匠人,知道如何让人痛到极限却又不至于昏厥,还有闲心四处乱瞟,见他们吓得挪开视线,哼了一声道:“劝你们睁大眼睛看仔细咯,一会儿耶耶怎么调理你们。”
那些乡巴佬哪里见过此等奇技淫巧,第一次知道原来杀人真不是头点地那么简单。
卫琇全程冷眼看着,阿寺将那壮汉开膛破肚时也没皱一皱眉头,看着火候差不多了,便对阿寺挥了挥手,阿寺收放自如,在那受刑之人的喉间割了一刀,有了之前无数刀的衬托,这一刀简直算得上慈悲,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阿寺在尸身上擦了擦弯刀上的血迹,收回腰间刀鞘中。
“这下可以聊聊了么?牛水生?”卫琇望着那五官平淡的矮个中年男子道。
“卫大人好眼力,”那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朝着卫琇拱了拱手,“这回是牛某看走了眼,招了太岁,我认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牛水生笃定自己不会杀他,乐得在一帮子蠢喽啰面前撑场面,实在刁滑。
卫琇不自觉地摩挲了下剑柄,冷不丁碰到钟荟替他编的剑穗,心头一阵软,对眼前的事越发腻味,只想早些了结了好回她身边去,冷冷道:“过奖了,足下手捏那么多条人命,豪气干云令人钦佩,不过尔等豪杰眼中生死固然是小事,只不知那些携家带口投奔你的兄弟愿不愿追随到黄泉了。”
当即有人跳出来指着牛水生破口骂道:“老水牛!你自个儿寻死别拖兄弟当垫背的!兄弟们把脑袋系裤腰上替你卖命,你呢?吃香的喝辣的,操那细皮嫩肉的小婊子!早说了那骚东西来路不明,兄弟们干一回杀掉了事,你偏要吃独食,还吃上瘾来了!这回的事不是那贱货调唆的我把脑袋给你当虎子!现如今惹出祸事来了吧!那婆娘呢?着了人家的道儿还要拿咱们的命去填!我呸!”说完朝着牛水生的面门啐了一口。
卫琇看了看牛水生,似是思忖了片刻,遗憾道:“可惜了足下这样的英杰,卫某只能留你个全尸聊表敬意。”说罢闲闲地抽出腰间配剑,只见寒光一闪,众匪徒还未回过神来,那牛水生的心口已经被一剑贯穿,那花里胡哨的剑穗犹在晃荡。
卫琇收回剑,冷冷对那些匪徒道:“卫某今日留你们性命,是念你们走投无路,是仍旧把你们当我大靖子民,若是有人甘愿为匪,该剿该斩,绝不姑息。”
那些水匪本就是见识短浅的乌合之众,出一个牛水生已经是个异数,剩下的那些俱都吓得心惊胆战,唯唯诺诺不敢说一个不字,将剩下同党和家眷几何、藏身何处和盘托出,为了招安的头功当场差点大打出手。
卫琇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踏着遍地血污出了船舱,祁源已经忍到了极限,一出舱房便扶着船舷往江里吐起来。
阿寺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向卫琇请示道:“还有那人单独关押在另一艘船上,郎君现在去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