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说了许多有趣的事情。
这个美第奇家族的远亲,不仅拥有着能够让心跳重新跳动的方法,而且还渊博而聪慧。
米兰正需要这样的漂亮又聪明的姑娘。
「非常感谢——但不用了。」海蒂站了起来,想要和他保持距离。
「你难道是在忌惮洛伦佐?」那男人扬起眉毛道:「他还没有胆子来拒绝我。」
她神色微变,准备再想句说辞婉言告退。
这种强势又骄傲的人,往往都固执而不怎么变通。
「海蒂——原来你在这里!」达芬奇忽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夫人那边正在找你,快跟我过去吧。」
他说了一半,忽然瞧见旁边那个男人,笑着也打了个招呼。
海蒂匆匆行了个礼,跟他去了庭外的长廊,下意识问了一句道:「夫人是不是又腹痛了?情况怎么样?」
「她没有宣召你。」达芬奇回头确认了一下,看向她道:「你怎么会和斯福尔紮扯上关系?」
那个米兰人?
「他是谁?」
「他是——」达芬奇皱着眉看着她道:「你真的不认识这个人?」
海蒂耸了耸肩。
「他的父亲,是一个雇佣兵的七个私生子之一。」
这是个公开的丑闻。
在二十多年前,那位私生子夺取了米兰的政权,自封成了公爵。
在这位公爵去世之后,他的长子继承了位置,没过多久就也被刺杀死亡,留下一个七岁的小孩成为下一任公爵,但显然已经被完全架空。
「刚才和你聊天的这个人,其实就是米兰现在的主人。」达芬奇放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告诫:「他喜欢挥霍,而且喜怒无常,不要轻易地信任他。」
海蒂心里隐约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能得到这样的提示。
如果没有达芬奇这个朋友,她搞不好会碰着好些危险。
这些领主真是一个比一个麻烦。
「米兰领主被刺杀的事情,其实就发生在两个月前。」达芬奇叹了口气道:「当时连佛罗伦斯都为之震惊,夜间的巡防也加强了许多。」
说不定就是这个弟弟下的手……
海蒂腹诽了一句,转头看向那宫殿里灿烂的灯火。
歌声琴声相互交织着,还能闻见烤乳鸽的香味。
抛开刚才那件事情不谈,其实这是一个很美好的夜晚。
她再度看向达芬奇,低头整理了一下裙摆。
要不,一块再去跳支舞?
「列奥纳多——」
「我最近发现了一个新地方。」达芬奇神神秘秘地同时开口道:「修道院的画已经快要交工了,大概就是下个月的事情。」
她回过神来,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地方?」
「一个屍窟!」他的眼睛里都放出光来:「大部分都是陈腐的旧屍,位置特别偏远,平时都不会有人过去——我打算在那里待两个月,把解剖的事情弄个清楚!」
「我不去。」海蒂斩钉截铁道:「也绝对不会帮你打掩护。」
这听起来都让人头皮发麻,而且简直有些变态。
「真的不去吗?」达芬奇露出失望的眼神:「我又不是去侮辱他们,解剖完了还是会放回去的啊。」
海蒂坚决地摇了摇头:「送饭送酒的事你也拜托给其他人吧,我绝对——绝对不参与。」
这种事情如果真的被记录到历史里,简直也荒谬的跟编故事一样,估计没有人会信吧。
这么一位有身份有财富的画家,放着高额订单不去,反而一意孤行地跑去各种地方和屍体纠缠不休,不剖个明白就没法安心画画。
……也确实很达芬奇了。
达芬奇又和她确认了两遍,长长叹了口气。
「你还是会去的,对吗。」她看向他道:「哪怕没有人送水,你也会待在那,一研究就是一天,搞不好还睡在那里。」
「……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会觉得恐惧吗?」
她不是有神论者,但对这些东西还是有本能的回避。
「恐惧?」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我死了以后,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海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转身走了回去。
趁着狂欢还没有结束,她需要再来杯酒清醒一下。
这一切都太疯狂了。
天气渐渐地又炎热了起来。
达芬奇在八月时交了油画,得到了修道院和好些人的一致好评。
他的构图和光线处理比从前要更加出神入化,对人物动态神态的捕捉也达到了新的高度,画的品质和速度都确实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那个韦罗基奥教出来的徒弟,居然不拖稿了!!!
在各种手续理清之后,他真如先前所言,直接就在佛罗伦斯消失了。
还特意给海蒂留了个纸条,跟她解释自己去了哪里。
海蒂捏着那张纸条,已经可以脑补出来他是如何在死人堆里兴致勃勃的研究着各种骨头。
艺术有这么让人上瘾吗??
开水锅炉房的建设已经在运行中,场地择好之后就有工匠过来盖房子砌水池,做的也颇为不错。
海蒂趁着《妇幼百科全书》在审核和等待出版的功夫,开始有了新的想法。
这个时代没有咖啡就算了,没有威士卡也算了,总该来块披萨。
说来也是奇怪,披萨城就在佛罗伦斯城的旁边,可整个义大利都没有披萨。
海蒂自己去了一趟厨房,开始想着法子复制这种东西。
揉面饼之类的事情其实已经有些陌生了,但失败个两三次以后还是能够成功。
面饼上要放上各种蘑菇肉块还有乳酪,再放进炉中烘烤到发焦,拿出来切好分块就可以吃了。
——味道竟也相当不错。
这个时代的小麦都是无污染的纯净品种,所有的蔬菜自然也是有机的,尝起来口感相当的好。
她得了乐子,烤了好几张,还做了双拼馅料。
给领主夫妇们送一张,给小孩儿们送一张,再……
海蒂动作僵了几秒,想到了某个既是疯子也是天才的熟人。
算了,还是去看眼他吧。
万一他死在那屍窟里,也刚好不用搬了。
海蒂打包了一份玛格丽特披萨,带了两瓶葡萄酒,按着纸条去找了达芬奇指定的马车夫,任由他带着自己去了郊外。
等绕过一个又一个树林和山头,她才终於看见了一个不起眼的洞窟。
马车夫停在了一边,没有贸然返回,显然是被提前吩咐过。
海蒂给他塞了一枚银币,靠近了那个洞穴,捂着鼻子试着呼唤了一声:「达芬奇先生——」
「——达芬奇先生?您还活着吗?」
没等第三声唤出来,一个人忽然钻了出来。
「在呢,就是有点饿。」
她往后退了两步,显然也有些被吓到。
先前被众人称之为『俊美温和』、『优雅从容』的某位先生,现在浑身都带着诡异的脏污,闻起来也颇为奇怪。
她直接把装着披萨盒和葡萄酒的篮子放在了达芬奇的面前,飞快地坐回了马车上,隔着老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个人。
达芬奇显然在这已经泡了大半个月,中途有半夜回过宫里洗澡和放笔记。
他在这里的收获,简直难以用文字来形容。
从骨骼到肌理,从男女的区别到肩周的各种肌肉,海量的资讯让他简直长久地沉浸在快乐之中。
「海蒂——我确认了一件事情,男人和女人的骨头都是两百零六块!没有任何区别!」
海蒂已经能够脑补他一个人数着骨头的场景了。
「你为什么在关注这件事情?」
「因为圣经说,夏娃是亚当的肋骨的做出来的。」达芬奇喝着葡萄酒,连额前的尘土都没有抆干净:「——这足以证明,圣经不一定是对的。」
马车夫在旁边装着睡,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像他那样的老头子,能多赚点钱去几趟妓.院就不错了,别的事情管了也没有用。
海蒂很想直接告诉他圣经本身就不是很靠谱,想了想还是把心里话按了回去。
「那你是怎么考虑喉结的?」
在圣经里,男人们有喉结,是因为亚当被禁果给卡着了。
「我总觉得,这些故事……都不是很真实。」达芬奇吃着东西,全然没有注意到这圆饼的特殊之处。
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解剖学上,连声音都带着雀跃。
「还有一件事是——小孩和成年人的身体构造也完全不同,所以在绘画的时候,也应该关注到这一点的区别。」
海蒂静静地听着他说着这一个又一个的发现,不知不觉地也笑了起来。
达芬奇有的时候,内心纯粹的像个小孩子。
他只在乎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也并不在意其他人的评价或者指责。
像他这样的性格,肯定过的很开心吧。
「对了,」他顿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你知道微笑是如何形成的吗?」
「微笑?」
「对。」他看向海蒂,语气认真了许多。
「这恐怕是最复杂的命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