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景把沈言曦拉上台阶:“乔悦送副台去了,来回起码一个小时。”
沈言曦拧紧了眉:“你换个人,反正我不打。”
可力气拗不过郁景。
郁景:“五千入园别人玩不了这么大。”
沈言曦:“你随便找个人,我兜底,输赢算我的,我真不玩。”
说话间,郁景已经把沈言曦带到了麻将桌前,两个大导吞云吐雾抽着烟,郁景把沈言曦按到座位上。
两个大导当沈言曦自谦牌技菜,笑呵呵道:“沈老师你放心,我们都菜,图个乐子。”
沈言曦身上难受更甚:“我真不玩。”
郁景已经按了骰子:“你先撑两把,我马上找人。”
沈言曦站起来:“我人不舒服。”
两个大导拦道:“沈老师你知道吗,麻将治百病,我只要有个头痛腰痛的,打了麻将立马忘记疼痛。”
沈言曦还想说什么,郁景已经把牌拿到了沈言曦面前。
沈言曦脸色微微发白:“你们这……”
郁景用麻将敲了一下沈言曦麻将,安抚道:“你放心,我找到人马上替你。”
沈言曦:“你嘴上这么说,说着说着绝对到散场。”
郁景:“我不骗你。”
沈言曦拿起牌,小腹的寒意凉得她打不下去:“我真打不了——”
郁景和两个大导当沈言曦不想玩,你一嘴我一嘴地劝,沈言曦坐着都难受得要命,正一个头两个大看地面时,旁边出现了一双熟悉的、漆黑的皮鞋,沈言曦循着那人优越颀长的身形抬头,看到了毫无感情的英俊脸庞。
季礼不知从哪里进来的,单手插袋站到沈言曦旁边,屈指轻扣麻将桌:“跟我来一下。”
沈言曦讨厌季礼,但并不妨碍她此时此刻听到这话宛如天籁。
沈言曦:“好。”
郁景和大导哪敢跟季礼抢人,留的话都不敢说,眼睁睁看着沈言曦跟着季礼离开麻将桌,去了旁边的休息室。
一大导喃喃:“感觉有事发生。”
另一大导附和:“我感觉也是。”
————
不得不说,唐素做人很有一套,唐素家侍者也很有眼力见。
季礼和沈言曦前脚刚进休息室,路过的侍者后手就把门关了。
沈言曦刚想说话,季礼指:“洗手间在那。”
凭着沈言曦和季礼多年的默契,沈言曦觉得洗手间里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她进去,果然看到了放在置物架上的姨妈巾。
沈言曦整理好自己,又扭头看看裙子后面没沾上痕迹,这才放下心来,洗了手,细致地补了唇妆,推门出来。
季礼站在吧台前,背对着她,应该在泡什么,沈言曦没兴趣,但还是礼貌地道了声谢。
“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沈言曦说。
季礼平缓出声:“你觉得我和你之间只有一声谢谢?”
季礼把情绪控制得很好。
沈言曦毫不理亏:“不然?”
季礼停下手上动作,没回头:“我们是男女朋友。”
沈言曦不退让:“我把你介绍给郁景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季礼淡淡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哦,”沈言曦发了个单音节,走到季礼旁边,格外无所谓道,“我刚来的时候有三四个小哥哥说喜欢我向我献殷勤,有个哥哥给我递了块巧克力,有个哥哥让我在他衣服上签了名,还有个哥哥送了支玫瑰花,都在监控下,你看得到,如果你想,我现在可以向你汇报细节。”
季礼没出声。
“哦对,”沈言曦点点头,“还有郁景,我朋友,合作伙伴,新晋影帝,《寻安》最难的时候也没抛下剧组还主动零片酬的男一,也是我之后很多部戏的搭档,很多人开我和他的玩笑,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沈言曦语速不快,夹枪带棒。
语罢空气一片安静。
直饮水机咕噜咕噜在加热。
季礼默几秒,把杯子搁在出水口下,似是无奈,又似是忍耐,低唤:“曦曦。”
“怎么?”沈言曦朝季礼站得更近些,故意大剌剌道,“季总这是生气了?吃醋了?还是觉得我没给您报备您的控制欲无处展现?”
季礼没有打断:“你说。”
沈言曦最讨厌季礼这副他是大人的模样,他越克制,沈言曦火气越大:“我是这样想的,季总您宰相气魄,肯定不会在乎这些小事,那些哥哥谁入得了您季总的眼,谁又能配和您季总相提并论,您说是吧,”她更加故意,“您大人有大量,我下次还这样,当然,您可以受不了,受不了的话,分手您提,反正您能把一切事情处理好,宋阿姨大伯母那边怎么解释我相信属于您能力的范畴。”
全程用“您”,空间再次陷入安静。
季礼仍旧没说话,只是落在吧台台面的修长指节克制不住地抬了一下,然后他转过身,面朝沈言曦。
沈言曦宛如受伤后看到猎人的小鹿,直视着季礼,她眼大而美,水润漆黑的瞳眸里满是戒备、提防和警惕。
季礼心口微痛,长指一颗颗平静缓慢地解开西服外套纽扣,脱下来,把尚有余温的外套轻轻披在沈言曦肩头。
倏一下,沈言曦径直把外套罢在地上。
季礼不恼,给沈言曦拿了吧台下的暖手宝。
暖暖的,热热的,填在沈言曦细白的掌心。
沈言曦注视季礼,近乎无理地、固执地、不甘示弱地直接把暖手宝也摔在地上。
“啪哐当”!
响得惊心。
季礼还是没有半分脾气。
饮水机水开发出“嘀”声,季礼在一次性扩容纸杯中接了开水,搅散了提前放好的红糖,用手轻扇两下散了沸腾气,端到沈言曦面前:“看你接电话的时候脸色不太对——”
季礼话还没说完,沈言曦抬手掀翻季礼手中的纸杯。
纸杯掉地滚落,滚烫的红糖水泼了季礼满手,然后是他的白衬衫、西裤、皮鞋,最后在地毯上委蛇出长乱的水痕。
季礼手瞬间红了。
他看着沈言曦。
沈言曦和他对望,眼里笼起一层厚厚的水雾。
“你到底想做什么啊季礼?!”她想抑制住情绪,颤抖的嗓音里却裹了哭腔,“《寻安》的事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错的是我以为我和你是平等的,其实我拼命努力的事业在你眼里就是工具、玩笑或者任何你想掌控就可以轻易掌控的东西。”
“然后你应该知道,我经历了一段极其崩溃的时期,可能是为了平我前二十四年的好运。”
“我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大把大把掉头发,所有光环都暗下来,所有人都离我而去,好多好多个晚上,我多希望你能理解我安慰我支持我,哪怕不支持,安慰也是好的,哪怕不安慰,理解也是好的,哪怕不理解,在意也是好的。”
“可是呢,我在电话里哭到崩溃的时候,你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我卖房卖股票卖包卖首饰的时候你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我在机房没日没夜盯剪辑的时候你没有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不回你微信拉黑你电话,因为你一直就在那里说说说,你从没出现在我面前,你可能来过,看过,可你从来就没有直截了当地站在我面前。”
“哪怕你站在我面前说你还是觉得你没错,哪怕你站在我面前打击我讽刺我说我菜,哪怕你和我吵和我争——”
沈言曦戛然收了话头,她眼睛通红,硕大的泪珠在眼眶里直打滚,却昂着头,倔强地不肯让泪掉出来。
片刻。
“你没有,”沈言曦说,“从始至终,你对我的一切,都好像施舍。”
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里滑落。
沈言曦说:“以前你照顾我,管我,确切点说,是管爹妈不管的我,像施舍。”
“在一起之后,你万般宠爱百依百顺,因为我喜欢,所以你给,像施舍。”
“再到这次,说烦了的《寻安》,你不想让我在剧组面前的人难做,所以让我最后一个知道拒《寻安》的人是你,像施舍。”
“我跑来找你要解释,你说如果我想要,你道歉,更像施舍。”
季礼没有辩驳。
沈言曦费力地拉了拉唇角:“是,是,你一直在关心在主动,可a市直径驱车只有四小时,你让我怎么说服我自己,你手机里的关心主动不是施舍。”
“还有,今晚,”沈言曦哽咽,“我对你坏成这样,你还在我窘迫得要命的时候来给我解围,完全没较真,也没在意,就是理智的大人看胡闹的小孩,宽容的姿态巨他妈让我讨厌,无敌讨厌!”
新一轮的眼泪涌出眼眶。
季礼伸手想擦沈言曦脸上的脸。
沈言曦骤地别开。
“季礼我是你带大的,你知道我这人多好面子,多吃软不吃硬,但凡你真的在意一点,冲动一点,哪怕我们打起来,我都开心得要命,可你这样,我只能告诉自己。”
沈言曦抽噎,喉咙几乎撑不出完整的音节:“我只能告诉自己,你季礼要的是挥斥方遒,我沈言曦高攀不起,你高高在天上,我卑微在土里,开不出花,开什么花,就这样啊,你冷我,我冷你,冷到双方都差不多放下的时候,告诉家里说性格不合不行吗,说回到原点做朋友做兄妹不行吗,像最开始那样怼来怼去不喜欢不上心不行吗?!”
不待季礼回答,沈言曦缓了口气,又道:“我们好久没正常联系过,我现在真的快要不喜欢你了,我偶尔都想不起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你,求求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可以吗?”
她一字一字地说:“我脾气很坏不给你脸,你是个商人,我不值得,所以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这样对我,女孩子心很软,容易误会,也容易自作多情,姨妈痛天冷下雨穿不穿厚衣服真的都不会死人,”沈言曦咽下快崩溃的情绪,抬起泫然但忍泪的眼凝着他,道,“季礼我们就这样吧,不要冷战了,不要纠缠了,你不爱,我不爱,我找我的小鲜肉,你当你的工作机器,我们放过彼此,好吗?”
季礼什么都没说。
沈言曦望着他发红的眼,又觉得他什么都说了。
沈言曦不想追究他眼里的含义,视线和眼泪一起垂下:“话我说完了……”
说到一半,没了声音。
季礼抬手用指腹温缓地擦掉她脸上的泪痕,然后用他被烫伤烫红的手,覆握着她冰凉纤细的手,轻轻摩挲。
“可以吵可以闹但不能冷到自己,”他说,“回不到最开始怼来怼去不喜欢不上心了。”
大抵是牌桌散场,门外传来络绎的脚步,由远及近,又由近去远。
在细小声响的烘托下,休息室愈发安静,静得沈言曦听得到自己或他的呼吸、心跳。
“为什么回不到……”沈言曦喃喃,想说季礼是否强权到她爱情的遗愿都不予实现,便听见他低低的、温柔的声音。
“因为季礼对沈言曦。”
他略微哽咽地、近乎服软地,“从一开始就喜欢了,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