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苏二说要过来接他,陆讷同意了。天气越来越冷,陆讷也不大想骑摩托了,盘算着等这部片子拍完,要效果好,就狠狠心,赶辆帕萨特,要不好,那也弄辆二手桑塔纳,耐撞。
苏二没一会儿就到了,依旧是那辆布加迪,油门轰得跟拖拉机似的。
陆讷上车一看,还好,苏二这回没把自己整得跟上春晚似的,穿着白衬衫,黑色的休闲款拉链西装,戴着墨镜,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方向盘,也没看陆讷,就问:“上哪儿啊?”
陆讷指挥着苏二七弯八拐地进了一片儿灰扑扑的老建筑群,基本上每面墙上都有一个博大精深的汉字——拆,出自工头的手笔,平头正脑的,白颜色,外面还画着一个圈儿,再打一个大叉,一路进去,除了两三条土狗,基本没瞧见人,阳光下,墙根的狗尾巴草毛茸茸金灿灿的,随风摇摆。
苏二的表情特别迷茫而朦胧,就跟一千度大近视还死撑着不肯戴眼镜似的,声音飘忽,“这哪儿啊?我们还在地球吗?”
陆讷的目光充满同情,这可怜孩子估计这辈子还没见过如此有中国特色的城乡结合部。
陆讷一直觉得,苏二的生活像被罩在一个精致美丽的玻璃罩子里,流光溢彩,物欲横流,供认瞻仰和传说。换了一般的富二代,陆讷还可能小小地嫉妒一下,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成富二代他爹,但到了苏二这儿,啥心思也没有了,差距太大了,反而不具备真实感。
车子在一幢跟周围建筑没任何分别的土楼前停下,楼前还停着三辆车,一辆路虎,一辆奔驰,一辆丰田suv。苏二下车,表情焦虑地四望,好像陆讷把他拐到了外星球去了似的。
小楼具备很多现代人所缺失的美德——表里如一——一样的旧,一样的破,基本就是一毛胚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政府或者建筑商的推土机推到,头顶光秃秃的天花板上吊着两盏没有灯罩的白炽灯。
苏二一坐下就问:“这什么地方啊,菜单呢?”
“什么菜单呀,人老板今天烧什么菜,你就吃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门帘子一撩,从里面转出一风韵犹存的妇人,笑道,“听着就像你的声音,小陆你可好久没来了,都忙什么呢?”
“瞎忙呗。”陆讷脸上挂起熟稔而放松的笑,回头跟苏二介绍,“这是老板娘,江湖人称小丽姐,街面上一般人喝酒喝不过小丽姐,干架干不过大力哥,大力哥就这儿老板,小丽姐他男人。”又介绍苏二,“我一朋友。”
小丽姐嘻嘻一笑,浑不在意挨着陆讷的屁股同坐一把椅子,勾着他的脖子点烟,吐出一个烟圈,瞧着苏二说话很随便,态度很亲热,开玩笑说苏二漂亮得像女孩儿,要去亲他。
陆讷赶紧给拦住了,说小丽姐你糟蹋我这种社会青年就算了,现在怎么连良家妇男也不放过。
小丽姐哈哈大笑,艳光四射。
坐了没一会儿,小丽姐就说要去厨房看看。人一走,陆讷就去瞧苏二的脸色——出乎意料的,苏二居然没把脸挂下来,就是斜眼瞧着陆讷有点儿阴阳怪气,说:“陆讷你怎么什么人都认识啊?”
陆讷估摸着苏二没见过如此具有江湖传奇的豪爽又蔑俗,粗糙又自在的妇女,有点儿被镇住了,就说:“放心吧,人小丽姐糟蹋过的男人比你见过的还多,瞧不上你。”
苏二眼睛都不抬地就在桌子下狠狠地踩了陆讷一脚,陆讷疼得龇牙咧嘴,指着苏二的鼻子说:“告儿你,苏二,这里可是我的地盘儿,我挥挥手就有一帮兄弟等着灭你。”
苏二斜着眼睛,特别冷艳高贵地说:“哟,涨胆子啦!”
两人吵吵嚷嚷地说着话,菜就上了,剁椒鱼头、回锅牛肚、川椒霸王蟹,装在有脸盆那么大的盘子里,就见整盘整盘红通通的辣椒,还没吃上,苏二背上就开始冒汗了。
老板亲自过来陪着喝了一杯酒,看着他们吃了第一口菜。
陆讷端着个玻璃杯子,杯子里装的是二锅头,咪一口,吃一口菜,体内好像有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抚摸他的心,他的肺,抬头跟对面的苏二说:“怎么样,爽吧?瞧见楼下仨车子了吧,跟你说,都奔着这儿老板的手艺来的,不是熟人,基本吃不着——”
“我谢谢你了!”苏二撩了下眼皮瞅他一眼,一边使劲吸着气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鼻尖细细一层汗珠,一张嘴被辣得鲜红欲滴,那么近的距离,他脸上的细细的绒毛在灯光下泛着柔软的浅金色。陆讷不着边际地想,那些所谓的国际明星平面模特,仔细洗洗脸之后,估计都比不上眼前这位的三分之一。
小丽姐开了一个老式的点唱机,放印度舞曲《莫呼洛迦》,拉着陆讷跳舞,丰腴的身体贴着陆讷煽情地扭动,老板解了围裙,给自己倒了半杯二锅头,坐苏二旁边,跟他一起瞧着跳舞的俩人,一个瞧女人,一个瞧男人。
女人已经迟暮,没有少女的明媚鲜妍,却有少女没有的历经沧桑后的风情。男人还年轻,眉眼英挺,一边嘴角邪邪地牵起,漫不经心又痞痞的坏,毫无顾忌大笑时又像调皮的大男孩儿,黑色眼睛里永远生机勃勃,永远像天空,清澈高远—
老板回头跟苏二碰个杯,说声“喝酒”,自己咪了一口,又回头深情专注地望着跳舞的女人。两人跳累了,回来座位,老板拍了下女人的屁股,女人嘻嘻一笑,坐到男人腿上,就着他的手干了杯里的二锅头。
陆讷跳了一场舞,浑身热腾腾地冒气,两眼像蒙上一层水膜,特别明亮。苏二瞧得心痒痒,本来还想慢慢来的,但激素水平高了,就有点儿想干坏事。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面盘算着怎么拐陆讷去酒店。结果陆讷那边儿电话就响了——
电话那头是陈时榆,陈时榆的声音听起来特别虚弱,说:“陆讷,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陆讷的神情一下严肃起来,不由自主地站起来,问:“怎么了,你现在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