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男子,也正是宅邸的主人,当朝吏部尚书颜文心,不悦地皱起眉,几步上前朝少年头顶敲了敲。年纪不小了,别净穿着男装,你母亲宠坏你了。哎爹,男装方便行动嘛!我还没及笄,以后我会乖乖的。少年正是酷爱女扮男装的颜采君,她本想偷看一眼来访的客人是谁,没想到却被父亲逮得正着。
你这时后不应该在绣房吗?颜文心瞪着女儿颇感无奈。小女儿性格与他相似,大胆且灵活,该服软就服软,该得寸进尺也不会客气,若是男子多好。
他的两个儿子性格稳重柔和,似其夫人,虽未来应能在为官一途上走的顺遂,却很难有大出息,更没什么野心,大抵就是靠着家门余荫平顺一生吧。
绣房太无聊了,我弄绷了绣架,娘就把我赶出来了。颜采君大眼溜转,颜文心还能不知道女儿是存心的吗?
回去同你母亲道歉,要是真净不下心刺绣,就去,明日考你背书。颜文心摆摆手赶女儿走,就算大夏男女之防再如何低,他们高门大户的小姐也没有轻易抛头露面,在外头撒野的道理。
背哪本书啊?小姑娘唉叫一声,却也不赶忤逆父亲,小嘴噘得三丈高,鼓着脸颊往书斋走。
慢着。颜文心却突然又叫住她,颜采君双眼一亮,讨好地蹭回父亲身边。他摇摇头忍不住又敲了敲女儿眉心:你去叫怀秀去我要是没背好,就罚你把家里的藏书都抄一回,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才能出家门。嗳!颜采君气愤地唉叫声。
快去。颜文心推了下女儿肩膀,转身健步如飞返回自己的书斋。
颜采君自然不赶延误父亲交代,连忙去叫怀秀了。
一刻钟后,颜文心书斋的门被轻轻叩了叩,他端坐在桌案前,看着桌上的几封书信,沉声道:怀秀吗?进来。书斋门被推开,是个年轻男子,身穿素面湖绿直缀,身姿宛如青竹,他恭敬地唤了声:义父。这才走入书斋,将门牢牢实实关上,步履有些不顺地走到颜文心身边,又弯身行了个大礼。不知义父唤怀秀来,有什么吩咐?年轻男子是颜文心的螟蛉子,出生时被扔在前往崇虚观的半道上,已经哭得发不出声音了,身上都是蚊虫叮咬的痕迹,粉嫩的小身子青青紫紫很是吓人,就这么巧被刚好经过得颜夫人给遇上了。
颜夫人那时候已经生了嫡长子,肚子里正怀着次子,看孩子可怜索性捡回家中,本是当作家仆教养,然而三四岁时颜文心发觉此子伶俐聪明还有野心,自己两个儿子都是温吞的,他寻思着该养个能保住颜家的利刃,索性把怀秀给认做养子,取名颜怀秀。
而今,颜怀秀已经是颜文心心腹,但凡不能台面上运作的事务,都由颜怀秀经手。
坐。颜文心对义子温和地笑了笑,指指一旁的凳子。这几封书信里写的东西,都查过了吗?颜怀秀并没有坐下,恭恭敬敬半弯着身回:是的,怀秀一一调查过,里头写的东西都是事实。喔。颜文心点点头,又重复了一回:坐。这回,颜怀秀才在凳子上落坐,半垂着脑袋没有直视义父,一副谦恭顺从的模样。颜文心看着义子黑乌乌的脑门,及其下半遮得饱满前额,肌肤有象牙般的色泽,与露出一截的玉白后颈相辉映,莫名有种难述的风情。
你办事,义父自然是放心的。颜文心伸手轻拍颜怀秀的肩膀。对义父无须如此拘束,你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模样,越大倒越疏远了,是义父太严厉吗?并不是,义父对怀秀很好!颜怀秀文言,急忙抬起脑袋,脸上都是急躁,彷佛深怕义父会不相信似地,眼底成满孺慕之情。只是,怀秀毕竟是义父的从仆,哪里能......欸──别这么说,你对颜家的付出,义父心里最是清楚,就是你那两个兄弟,也没有你的能耐。义父要不是有你这个左膀右臂,在朝中地位又如何能这般稳固呢?你要将自己看高一些。颜文心又拍了拍义子的肩膀。
多谢义父夸赞。颜怀秀不禁起身,又朝义父行了个礼,才被按回凳子上安坐。
今日,义父在白公子的琴会上,见到那位平一凡了。客套得差不多,颜文心直奔主题,手指在桌案上的书信上敲了敲:平一凡这个人,身分倒是规规矩矩,没什么招人眼的地方。信上所写的,正是平一凡的身分背景,从出身一直追溯到四代前的先祖,全都青青白白,根源详细。
是,平一凡的身分很干净。颜怀秀回道:他四代前的高祖是个进士,也算是书香门第,但在京中人脉不显,便被派往南疆的小县城当地方官,政绩普通,直到致仕之年才回京落户,祖父那一辈家道中落,勉强有个举人的功名支撑,在承天府当个小书记餬口。父亲那辈连个秀才也考不上,沦落到城南连堂曲径写风月小说赚润笔费,老年才得子,便是平一凡了。嗯,这些都写在信上了。颜文心点点头,肯定义子的仔细。
平一凡出生时,父亲已经年近知命,母亲小了父亲约二十岁,原本是个乞丐,似乎有些疯病,傻傻的也不太认人,却有张秀丽的面孔,便被平父给带回家,半哄半骗地成了亲,隔了将近十年才生了平一凡,恐怕也是平父担心平母流落街头时,身子不干净的缘故。
是以,平一凡懂事后没多久,平父就因病过世,那年平一凡才刚刚十三。母亲是个靠不住的,半大孩子只能靠自己支撑家里,读书显然不切实际,索性找了个南北杂货的铺子当伙计,年至弱冠也有了自己的铺子,目前也称得上京城有些名气的店铺。
不过,一个平头百姓的生平,哪能让颜文心这个吏部尚书,又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上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