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贤：“？？那你到底需不需要我帮忙？”

孙悟空恭恭敬敬对他行礼，平平静静说道：“取经路上多苦难，自然是我自己解决，总找别人解决是个什么道理。菩萨诸事繁忙，还是请回吧。”

普贤愕然道：“你为什么只烦观世音不烦我，你这是看不起我么？”

孙悟空听他提起观世音，黯然了一下，垂下眼睛，道：“这不同。”

人大约都是贱的，只会对自己信赖的人发脾气，纵是有天大的委屈，半个字也不敢同旁人言说，只咬碎了牙把苦往肚子里咽下，受不住的时候，便全都倾到他一人身上，想求个舒心，却不料做过了火，连最后可信的人也弃他而去。

普贤看他不说话，只能对他说道：“唉，你不要觉得气走了观世音，就谁也不敢求了，你齐天大圣的面子还是很大的嘛，没事的，以后有什么事情我来救你就是，反正我闲得很，救一救你，我很开心啊！”

孙悟空听他这样讲，黯然冷笑道：“你们都是这样说，到头来还不是嫌我烦。菩萨有话请只讲，莫学那观音菩萨日日讲好话挂在口头上，说什么九州六界也无我容身之地了他也收我，还不是心底里看不起我。”

普贤愕然道：“你怎会得出如此歪斜的结论来！”

要知道，他是很喜欢观世音的，毕竟活得这样久，十方诸佛都太无趣了，只观世音一个是好玩的，普贤最见不得别人说他家观世音的坏话，指着孙悟空怒道：“他若是心底里看不起你，你让他给你下跪的时候，早一巴掌打死你，把你找个臭水沟丢进去了！孙悟空，不是我说你，但是这世上能有这个脸敢让南海观音尊者给你下跪的，你还真是普天下的第一个啊！”

孙悟空原本还在赌气，忽得听见这句话，如同遭了晴天霹雳一般怔在原地，诧异道：“我何曾、何曾让他给我跪过？”

他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偶尔向那海上菩萨发发脾气也就罢了，怎么可能……

普贤说：“你不是不要他去救你么？你师父在莲花洞里烧得都要死了，你又是个怕烟熏的，他带着他徒弟各自变作两个小妖，一个青面的，一个赤面的，那把你师父从火海里抱出来的不正是他？”

明明是夏日里明媚的天气，日光普照，暖意洋洋，孙悟空却如临冰渊深涧，仿佛一瞬间跌入那冰海寒渊里去，每一寸肌肤都冷得透了，结了厚厚一层冰一般，动弹不得。

那日连山大火的场景猛地涌上心头，洋洋烈烈的火海里一个青面獠牙的小妖怪，怀里抱着他师父从大火里跑出来，脸被烟熏的早不成样子，若不是普贤提及，他万万也想不到那狼狈至极的一个丑妖怪竟是那素日里坐在莲花台上的南海观音，莫说是这般狼狈模样了，他那素日里清雅寡淡、从容平静的模样，天地崩于前亦不变色，仿佛连白衣角上沾一缕灰都是不可思议的，更别提……

更别提一身莲花香被烟火气熏得彻底，焦头烂额，却还要被他一个后辈用金箍棒指着头，喊上一声丑妖怪。

时隔多日，他再想起自己那一日的狂妄，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一棒子打烂，踩到地里去。

“好呀，你敢摔我师父，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摔我师父！我现在就打死你！”

“本来应该放过你等妖魔，可我听见你说话的方式就来气，想来我上辈子与你有仇，这辈子就打定你了！”

“我听见你说话便来气，我就恨你这般讲话的人，你们用这种语气说话的都该打！”

“你二妖不好好修行，为虎作伥，给那妖怪做伤天害理之事，我焉能饶了你们！你们两个给我跪在地上磕个头，我就放你们去了！”

他就说那日的小妖怪怎的就说不出的令人熟悉，却未曾想饶是他的火眼金睛，也有对面相逢，却瞠目不相识的时候。

愧疚在心里掀起骇浪惊涛，翻滚狂啸着，几乎振聋发聩，让他浑身发冷，头也抬不起。

若是有人敢对他齐天大圣这般说话，只怕是他气也气死了，上来便要同那人拼命，可那日里堂堂南海观音被他指着头骂，末了只对他淡然笑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有这般的气魄？

或许在他心里，根本便不关心吧。

除了救苦救难便是大慈大悲，全世界的人在他心里都是一个样，没哪一个是不同的。

仿佛承认这一点，远比这一路上的苦难波折还要令他恐惧——成佛得道，修成正果便是这般模样么？什么大爱，什么慈悲，到底和冷酷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