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燕步瑶当年在师映川手里吃了亏,所养的那只闻香兽也被一剑杀死,后来她辗转费了许多心力,终于又弄到了一只珍贵的闻香兽,但就是因为此兽的缘故,才使得她惹下这次麻烦,前时她无意中通过闻香兽发现两名弑仙山之人身怀异宝,便起了不轨之心,设计想要将二人杀死。
这两人乃是弑仙山弟子,先前在出外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竟然发现一株成熟的绛仙芝,二人立刻飞鸽传书,将消息送到距离最近的分部,然后秘密将宝物亲自送往,两人知道献上此宝必定会得到十分丰厚的赏赐,因此极为小心,却不曾想在路上被身怀闻香兽的燕步瑶发觉,遭了暗算,不过这燕步瑶的运气也实在不好,那二人之中却是有一人心脏生得与旁人有异,长在另一边,因此燕步瑶贯穿心脏的一剑并没有将其杀死。
而当时身为弑仙山青卫统领的聂药龙正好在那处分部办事,得到飞鸽传书便立刻带人前往接应,路上遇到这侥幸装死逃得一命的弟子,于是这件燕步瑶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事情就此败露,聂药龙当即带人追去,后来燕步瑶被赶上,并受了重伤,辛苦得来的闻香兽也被杀死,但不得不说这女子有几分幸运,阴错阳差之下借由地势以及身怀的护身之物险险逃脱,便一路逃到了这里。
不过即使如此,燕步瑶也万万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但凡有一线生机,就绝不肯轻易断送,因此心念一转,立刻探手入怀,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玉匣,从中拿出一朵嫣红的小巧灵芝,握在手中,咬牙道:“这绛仙芝只可完完整整地入水熬煮,煮出全身精华服用才是有效,一旦折段有损,里面所含的药力立刻就会迅速消散,聂药龙,你现在若是放我离开,不再追击,那么我发誓会将东西交还给你,否则的话,我们就来个鱼死网破,我虽然逃不了,但你也绝对得不到这朵绛仙芝!这种天材地宝,想要发现完全只能靠运气,此物究竟有多珍贵,你比我更明白,聂药龙,你要想清楚!”
然而聂药龙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动容之色,只是眉宇间似乎隐隐蒙上了一层寒霜,他沉思片刻,然后眯起双目,显然是有了决断,冷声道:“不错,此物确实珍贵,但我要告诉你,此物虽好,我却并非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夺回,燕步瑶,你杀人夺宝,我身为弑仙山青卫统领,岂能让你轻巧脱身?你是瑶池仙地弟子、燕家小姐又如何?弑仙山还不放在眼里!”
☆、六十、告诉我,什么是情爱?
燕步瑶闻言,顿时面如死灰,但她怎肯认命,手中攥着那绛仙芝,突然向大船喊道:“师家哥哥,你若救小妹一救,小妹情愿将此宝献上!”船上师远尘方才已经大致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对这燕步瑶难以有什么好感,怎会为她趟这浑水?当即漠然道:“……师家向来不干涉他人之间的恩怨。”
燕步瑶听了,最后一丝希望也已经断绝,眼中满是怨毒之色,此时聂药龙看向燕步瑶手中紧攥的绛仙芝,想到此物即将被毁去,虽然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却还是可惜之极,心中不免大恨,冷冷道:“当年燕乱云盗取凝华芝逃出燕家,如今你又阴险强夺我弑仙山之物,燕家果然是一群鸡鸣狗盗之辈,生出的女子也是个个‘不凡’!”
这话一出,别人也还罢了,师映川与师远尘以及季玄婴却是同时神色一动,师映川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幽深微寒,似乎一眼望不到底,说道:“……你是弑仙山青卫统领聂药龙?那么,你立刻将刚才的话……给我收回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在场之人都是一惊,聂药龙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寒芒,他向师映川看去,只见那个原本普通的清秀少年眉宇间此刻却是变得隐隐有凛然之气横凌,更有一丝睥睨神采,一眼望去,普通人只怕是根本不敢逼视,对方那张还带着稚气的面容刚才还让人生出无害的错觉,可现下却是光华尽显,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气度,聂药龙见状,神色丝毫不变,却是微微上前一步,淡声道:“……你是师家之人?”
师映川并非爱惹事的性子,但聂药龙方才在众人面前语涉燕乱云,言语之间十分不敬,师映川未必与燕乱云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大庭广众之下,有些东西却必须站出来维护,否则就不仅仅是他自己的问题,也同样关系到他所代表的宗门的颜面,因此双目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愠意,道:“……我是断法宗师映川,你方才言语冒犯先母燕乱云,我要你立刻把你说的话全都收回去。”
燕步瑶心中剧震,难以置信地望向师映川,其余众人亦是神色各异,师映川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无多少气势,甚至有些轻描淡写,但他的名头这两年来已经十分响亮,在场之人有哪个不知道‘师映川’这三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聂药龙闻言神色一变,顿时凝神望去,只见师映川神色如常,只是一双明眸当中已变得满是自信的神采,果然显露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质,聂药龙心念电转之下,已想了无数念头,却向着师映川从容自若地一礼,道:“原来是师剑子……方才是聂某言语无状了。”
师映川眼中的某种颜色渐渐褪去,整个人重新变成淡然自若的模样,道:“也罢。”他并没有什么得理不饶人的打算,既然对方已经表达了歉意,自然也就算了,但这时却见燕步瑶急呼道:“你便是师剑子?剑子可知我是你表姐,云姑姑是我嫡亲姑姑,与我父亲乃是兄妹,表弟怎能见死不救?说起来,你也是我青州燕家的人!”
师映川突然笑了起来,他仰首大笑,笑声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清脆,但同时却透出一丝令人微微心寒的冷意,道:“燕家的人?呵,我真是不敢当,我师父曾经跟我说过,我娘当年在一间破庙里生下我,燕芳刀追踪而至,几乎就要将我母子二人杀了!燕家,呵呵,我与燕家有什么关系?”师映川说着,语气一变,他用两根手指轻轻掐动着眉心,然后一笑,露出满口白牙:“而且……燕步瑶,你还记得两年前么,你凭借闻香兽得知我身上藏有宝物,便跟踪而至,要杀我夺宝,当年的那个男孩就是我师映川,你还有印象吗?”
“……是你!”燕步瑶脸色惨变,惊骇无已,此时她只觉心中冰寒,千万种思绪在心中全部湮没,竟是一句话也难以说出口,正当她如坠冰窟,满心绝望之际,突然间远处一条小舟乘风破浪而来,一个清软的声音悠悠传来,道:“……聂统领,不知可否卖我一个面子?”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舟上立着一个白纱覆面的女子,聂药龙眉头一动,道:“温姑娘?”燕步瑶乍见此女,顿时眼中流露出惊喜无比的神情,凄厉道:“师姐救我!”她先前已经不抱什么指望,却没曾想自己在前些时候逃走途中所沿路留下的标记竟是及时起到了作用,那是瑶池仙地之人用来联系同门的特殊方法,如今却真的来了救星!
不过片刻的工夫,那小舟已然来到近前,那女子流霞长衣,缕金百褶裙,挽着宝髻,身段十分窈窕,虽然面部被一层轻纱遮掩住了,除了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之外,看不到容貌究竟如何,却知必是个美人无疑,那女子忽然间一愕,却是看见了季玄婴,顿时欣喜一笑,揭下面纱道:“……季哥哥怎么也在这里?”
此女容颜娇美如画,天然一种风情,今人目眩神迷,却是师映川曾经在风霞岛的宴会上见过一面的一个女子,名唤温渌婵,此时季玄婴立在船头,略显清瘦的俊逸面容上带着淡淡的表情,身上的黑色披风裹住身体,他笔直地站着,明亮的眼睛里是全不掩饰的淡漠,只将视线在温渌婵脸上一掠,并不开口,温渌婵也知道他的性情,再说眼下还有正事要办,便向聂药龙道:“聂统领,不知我师妹哪里有所得罪,聂统领看在我面上,可否罢手?”
温渌婵在燕步瑶匆匆留下的简单信息中只知对方受到了聂药龙的追杀,究竟具体是什么事情却并不清楚,聂药龙似乎对温渌婵比较客气,当下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话毕,神色平正道:“这燕步瑶与温姑娘乃是同门,温姑娘护她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职责所在,只能抱歉了。”
温渌婵心念微动,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此事确实是燕师妹不对,只是我既然遇见了,又怎能坐视不理?这样罢,我向聂统领求个情,不知道可否放过她这一次?我会让燕师妹将绛仙芝完好无损地交出。”
聂药龙目光微动,顿了顿,最后漠然道:“罢了,我曾经受过温姑娘恩惠,既然如此,此事便到此为止。”说到这里,目光一冷:“自此,我也不再欠姑娘什么,彼此两清。”温渌婵也知道对方如此放过燕步瑶,尽管拿回了东西,但回到弑仙山也还是要受到责罚的,当下轻轻一叹,敛衽一礼:“多谢聂统领。”燕步瑶见状,心头大石终于落下,但一想到好不容易得来的宝物就要拱手奉还,心中实在是不甘之极,但如今形势比人强,她就是再不甘不愿,也不得不交出东西,当下一咬牙,将手里攥着的绛仙芝重新放回玉匣,然后把匣子抛向聂药龙。
聂药龙接住玉匣,打开确认东西完好无损之后,这才收进怀中,这时温渌婵已经来到了燕步瑶的那条小船上,喂对方吃了一颗疗伤的药丸,然后便对季玄婴道:“季哥哥怎么不在万剑山,却自己来到这里?”
她说话间一双明眸秋波盈盈,任谁都能够看出其中的情意,然而季玄婴却熟视无睹,只淡淡道:“……我有事在身。”刚说完,突然眉头一皱,脸色已变了,下一刻,季玄婴已身影一闪消失在船头,师映川心中清楚是怎么回事,立刻就对师远尘道:“既然东西已经拿到,这便告辞了。”师远尘微笑如常,道:“……剑子请便。”师映川一步掠向自己的船,轻飘飘落在甲板上,吩咐船夫:“开船,我们不去大吕了,调头改航。”那温渌婵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船却已经调头而去。
船速很快,片刻就将其他人抛在了身后,师映川进了舱内,来到季玄婴的房间,刚一进去他就愣了愣,只见季玄婴半卧半坐在床上,眉头紧锁,洁白的额头上沁着细细的一层薄汗,脸上毫无血色,师映川顿时吃了一惊,他虽然见过多次季玄婴有呕吐恶心的反应,但每一次都是很轻微的小事,没什么实质影响,他还从来没见对方这种样子,当下连忙走了过去,道:“怎么了?哪里不对劲么?”
季玄婴眼皮跳了一跳,显然很疼,但他眼中却依然沉凝,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有些艰难地道:“……我没事。”师映川心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像是没事?真够倔的。心里这样想,一面也顾不得什么,伸手探上季玄婴的额头,只觉一片湿腻,不过温度倒是正常。
师映川这个举动令季玄婴微微一惊,下意识地就皱起眉峰,不过他虽然一向不喜欢与人身体接触,但这时候却并没有避开,也没有对师映川的行为表示置疑,只是平平道:“我没事。”师映川翻了个白眼:“这叫没事?还是快点靠岸,找个郎中给你看看才保险。”
似乎是痛得厉害,季玄婴连说话都是一字一顿地用着力,略沉着嗓子道:“我说了确实没事……”他稍一停顿,忽然就用手扯开了衣带,师映川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眼前顿时白生生地一片,季玄婴衣襟敞开,胸口乃至腹部都露了出来,他的身体是年轻男子的身体,散发着活力,肌肤白皙细腻,腹部紧实平坦,漂亮得令人赞叹,不过此时师映川根本没去注意眼前这种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他的视线停留在季玄婴的腹部,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的古怪一幕,在那里,有一圈细密古怪的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于肌肤上缓缓蔓延开来,呈鲜红色,十分妖异,看起来有点像是一朵怪异的花,这纹路不断延伸,半盏茶的工夫之后,才终于停了下来,此时这纹路大约覆盖了半个腹部,鲜红如火的颜色配着白皙的肌肤,隐隐有几分妖异的美。
这时季玄婴脸色已经放松,明显是恢复了正常,师映川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腹部,喃喃道:“……这是什么?”季玄婴淡淡道:“这是说明已经正式结胎,而且很正常,不是死胎,以后若是里面出了问题,花纹颜色就会变淡,若是花纹完全消失了,就说明它已经死了。”
师映川嘴唇蠕动了两下,似乎想说点什么来表达自己此刻无法形容的复杂心情,然而他却忽然发现此时季玄婴一只手紧紧呈拳,放在床上,师映川心中似乎有所触动,他迟疑了一下,然后伸手去按住了对方攥死的拳头,季玄婴顿时抬眼看他,似乎面无表情,又似乎有些意外,师映川看着那漆黑幽沉的眼睛,里面透露出来的情绪难以形容,一层一层地压抑着什么,师映川沉默着,半晌,才说道:“……我想,你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孩子,是吗。”
季玄婴没有什么反应,面部也没有什么细微的表情可供人判断他的心思,但师映川却还是根据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某种东西判断出自己说的没错,只因那瞬间的情绪波动实在是太过激烈,以至于彼此视线碰触的一刹那,师映川的心中就有了答案。
“我发现你根本不喜欢男子,而我也一样,所以我相信,要你怀孕生子对你而言是一种很痛苦的事情,我其实很想说这不是我的错,我也是无辜的,但是事实却让我没法把话说的那么理直气壮,毕竟这个孩子是你的,也是我的,这是谁也不能抹杀的事实。”师映川叹了一口气,嘴角泛出自嘲的苦笑:“即使你现在心里很反感我,甚至厌憎我,这也很正常。”
“……不,事实上我还应该感谢你。”季玄婴一双幽深冰清的凤目敛去锋芒:“无论怎么说,如果不是你,我早已毒发身亡,而现在,我至少还活着。”他一边说一边起身拢起衣襟,将衣冠整理得一丝不苟,他的肩背腰身都挺得笔直,半点虚弱颓然的样子也不见,那副形容,正是传闻中骄傲磊荡到骨子里的妙花公子。
师映川道:“我其实……”他拖长了语音,因为忽然就不知道后面应该说些什么,而季玄婴这时却转身过来看着他,在看见师映川的一瞬,有些专注的样子,房间里的光线算不上非常明亮,但季玄婴的眼睛却流光溢彩,隐隐闪烁着什么,和原本那种淡漠清净的样子截然不同,师映川的目光顿时下意识地晃了晃,只听季玄婴道:“其实有一件事情我倒是有些想要请教你。”师映川不知对方是什么意思,便道:“说来听听,我若知道,自然告诉你。”
季玄婴轻挑眉尖,道:“……你很喜欢那个姓方的女子,那么,你可愿告诉我,情爱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他说着这些仿佛理所当然的话语,眉宇间的疑惑不解之色也越来越浓,望向师映川的目光当中带着并不掩饰的探究,好象想要从这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少年嘴里得到答案,师映川被他问得一滞,想了想,只得叹道:“我方才瞧那个瑶池仙地的温姑娘就很喜欢你,难道你就一点感觉也没有么?”
季玄婴那一双流光溢彩的清澈双眸半点不动,就显得有些无情的样子,可是即便如此,也依旧动人,他说:“什么感觉?我和她认识倒是有些年头,但我并不喜欢她。”季玄婴说到这里,皱起眉峰,语气冷漫:“比起她,我宁可与你待在一起说话……好了,你还没有跟我讲清楚,到底什么是情爱。”
“这个……”师映川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发,季玄婴也不催促,只静静等着,末了,师映川只得道:“比如说,在某一天,你就遇见了一个人,一个能让你心跳加速的人……”师映川绞尽脑汁:“这个人跟别人不一样,你不喜欢让别人看见的东西,但是你愿意给这个人看;你不想对其他人说的话,却愿意对这个人说,不肯和别人分享的东西,却愿意让这个人来分享……总而言之,对方是不同的,你对这个人的感觉和心情是独一无二的。”
季玄婴一时没有出声,他凝视着面前这个比自己矮了不少的少年,片刻之后,忽然伸出了右手,师映川愕然看着那白皙的手掌朝着自己越来越近,他拿不准对方要做什么,于是就在这迟疑的瞬间,季玄婴的指尖已经有意无意地轻触到了他的额头,一股肌肤细腻温热的体会立刻就从那指尖处传递过来,季玄婴道:“若是说到不一样,我对你便是不一样的,莫非这只是因为你我曾经有过肌肤之亲?”
“明明不是……”季玄婴眼中淡淡,他忽然嘴角扯起一丝笑:“还是因为……毕竟,你也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六十一、大兄
季玄婴一双灵明清正的眼眸投射在少年身上,眼神似乎微微飘动着什么,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此了,师映川见状,立刻就不由自主地有些心虚,呐呐道:“我也不清楚……”季玄婴眉心微蹙,忽然露出了一丝可以称作温和的笑容,道:“原来你也不明白。”
师映川心里突然间有些焦躁起来,下意识地就想要避开季玄婴的注视,然而却发觉对方的目光似乎将自己牢牢锁住了,淡淡的,却又仿佛一道看不见的丝线深缠在他身上,无论自己怎么避,都不会离开对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