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天谕仿佛一个旁观者,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浑身冰冷,男子的表情,就是这样的表情,只要他每次这样看着自己,自己就什么都愿意!宁天谕不能动,不能出声,如同沉沦在一个深深的噩梦里,只能看着这一切,这时男子似乎是被爱侣恳求渴切的神色弄得心软了,放弃似地闭了闭眼,叹息声中,汗湿的身体主动贴住帝王,淡淡道:“……最后一次,没有下次了。”帝王惊喜地连连亲吻着男子,小心地再次占据那温暖的所在,无尽的快意中,他吻着爱人的眉心和双唇,喘息道:“莲生,这辈子有你,我应该很知足了,但我很贪心,我想要更多……”男子蹙眉忍住身下的涨痛,回应着对方的吻:“……你想要什么?”帝王的动作越发狂肆,奋力鞭挞着身下结实的躯体:“若有来世,莲生,可不可以你……先爱上我?就像我一样,毫无理由地爱上你……”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瞳色深沉,微微闭上了眼:“……好,我会还给你。”
两具成熟的男体在阔大的龙床上抵死缠绵,宁天谕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些画面,明明如此甜蜜,如此美好,然而对于他来说却是最大的讽刺,现在想来,其实并不是没有端倪的,男人偶尔不经意间眼中的短暂失神,浓情蜜意之际曾经下意识地避开自己满是爱意的凝视,那是因为心虚吗?或者是可笑的愧疚?这是不是说明那个人还算是有最后一点廉耻和人性,然而那又如何?该做的事仍然毫不犹豫,半点也不曾手软!一时间宁天谕的心脏像是被刀子狠狠切割,割开无数血淋淋的深痕,痛苦不堪——莲生啊,叫我如何能饶过你,叫我如何能够放过你!
“……唔!”师映川猛地弹坐起来,心脏怦怦狂跳,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却只看到静静亮着的烛火,整个殿内安静得像一潭死水,这时一个微哑的声音却忽然响起:“川儿,怎么了……”却是原本睡在他身旁的人被惊醒,宝相龙树打个哈欠,胳膊一伸就把师映川给搂进了怀里:“是做噩梦了罢?”师映川勉强笑了笑:“是啊,一个噩梦……”宝相龙树的手饱含挑逗意味地揉上了他的小腹,在他耳边低语:“用不用我安慰你一下?”师映川捉住男人不安分的手:“你是存心想把我榨干是罢。”现实与虚幻交织,令人有些恍惚,师映川哪里还有兴致做什么,他抱住宝相龙树那温热而强壮的身体,闭上了双眼,喃喃道:“让我睡一会儿,我真的累极了……”
翌日一早,当宝相龙树醒来之际,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他掀开罗帐,视野内空无一人,师映川不知去了哪里,不过床头却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崭新衣物,从内衣到外袍,包括袜子,地上还有一双新靴,不远处还有盥洗用具,宝相龙树见状,便拿起衣裳穿了,他是练武之人,昨夜的放纵并没有令他的身体产生什么问题,而那私密之处由于被师映川涂了上好的药膏,现在倒也不觉得很难受,何况宝相龙树生性勇悍,小小痛楚在他看来并不碍事,当下穿好衣物,又梳洗了一番,正打算出门之际,有人却已掀帘进来,笑道:“醒了?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师映川一身蓝衣,腰间系了条缂丝麒麟纹镶金玉腰带,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大食盒,面带微笑地走过来,把食盒放在桌上:“饿了罢,我也还没吃饭,一起吃罢。”说着,从食盒里取出各种精美吃食,一一摆在桌上,又盛了两碗粥,这才坐下来抄起筷子,宝相龙树也坐了下来,见师映川气色很好,便道:“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师映川夹了菜放进他碗里:“我刚才去看了涯儿,一会儿带你去瞧。”宝相龙树笑道:“宝花还在客栈,叫她过来罢,她还不曾见过她侄儿。”师映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当下就唤了人进来,吩咐此人去带宝相宝花进宫。
两人用过饭不久,宝相宝花便到了,同时也带来了宝相脱不花与季青仙给孩子的礼物,一上午师映川都陪着宝相兄妹二人,宝相宝花十分喜爱师倾涯,她年纪已经不小,是成熟的女子,身体本能中的母性令她对于师倾涯这个小侄子格外爱护,一旁师映川默然看着宝相宝花满面笑容地逗弄着师倾涯,事实上,世间那些处于她这个年纪的女子,绝大多数都是已经做了母亲的,而她的青春,她最美好的年华,却悄无声息地耗费在一个不会回应的男人身上……
午间三人一起吃了顿饭,宝相宝花并不准备在摇光城逗留,便告辞离开,前往断法宗,师映川也不留她,任她去了,自己陪着宝相龙树在室内说话,宝相龙树昨夜颇为放纵,师映川担心他不适,便让他睡午觉,休息一下,宝相龙树躺在床上,拉住师映川的手,舌头轻舔对方嫩白如玉的指尖,师映川被他弄得有些痒,不禁缩手笑道:“闹什么?又打坏主意了是罢。”宝相龙树黑眸微眯看着他,低笑道:“是啊,确实在打坏主意,想吃了你。”师映川扶额:“你这个怎么喂也喂不饱的无底洞……快给我老老实实地睡觉,别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勾当,我可不会由着你的性子乱来。”一边说,一边拉过被子,给宝相龙树盖好,宝相龙树笑吟吟地望着他,忽然握住了青年的手,认真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那时你长得真是不美,可我不知道怎么了,就好象着魔似的,一眼就喜欢上了你,毫无理由……川儿,你说这是为什么?”师映川眉目柔和起来,他轻吻男子的薄唇:“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我和你之间,有缘分。”
宝相龙树睡着了,师映川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起身走了出去,外面正在下着稀疏的小雪,师映川来到御书房,晏勾辰正在聚精会神地批阅奏折,见他来了,便笑道:“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少狱主那边……”师映川顺手拿起案上一块点心塞进晏勾辰嘴里,道:“怎么闻到一股子酸味儿……这是在吃醋?”晏勾辰微微一笑:“我又何来吃醋一说,只怕吃醋的另有其人。”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师映川抄起一本奏折翻看着,问道:“我听说今日早朝的时候,有人提了立太子的事?”晏勾辰一面翻看着面前的奏折,一面随口道:“是啊,都是些老臣……”一时谈了会儿朝政,后来晏勾辰丢开朱笔,活动了几下手腕,说道:“知道你今儿只怕是要招待客人,所以我原本就打算今天午间召小九进宫,陪我到御花园的亭子里吃火锅赏雪,只可惜不凑巧,小九一早就打发人来我这里告假,今日早朝就不曾来,说是染了风寒。”晏勾辰不经意地说着,师映川听了,却是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夜晏狄童被生生教训了一番,只怕是受创不轻,另一方面应该也是心理上的问题,觉得难以面对晏勾辰,想必那一夜被他师映川强行玷辱的事实对于晏狄童此人来说,是等若凌迟般的酷刑罢?想到这里,师映川也不说破,只在心中冷笑,若是晏狄童有本事搭上晏勾辰,兄弟两人彼此有意,在正常的情况下做出那等事来,他倒还不会怎样,但晏狄童却偏偏用了卑劣的手段,他又怎会轻松放过对方?
断法宗,白虹山。
外面细雪纷纷,寒风吹得紧,卷得檐下垂着的水晶风铃叮叮作响,游廊曲桥错落,廊下原本养着的鹦鹉因为天冷,早已移到室内了,两缸供人玩赏的红色锦鱼也换到了温暖的所在,冬日里的冷清愈发明显,唯有一些不畏寒的植物还在点缀着苍冷的环境,使之添了几分生机。
一天一地的风雪中,有人打着伞由远及近,那样清雅的描花绸伞,上面淡淡的几笔花树笼罩在轻烟薄雾里,握着伞柄的手洁白如雪,那人来到廊下,收了伞,露出一张犹带青涩的脸,水墨画勾勒出来的灵秀绝美五官已有了少年人的样子,一双眼睛带着淡淡清冽的美,身上那件普通的花青色锦袍虽然并不能衬托出身段,但已可见修长的轮廓,一时少年甩了甩伞上的雪,递给旁边迎上来的侍女,一面随口问道:“他在里面?”等到从对方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少年便将两手抄在袖内,朝里面去了。
室内很暖,门口的小婢挑起帘子,轻声道:“……公子正在午睡。”季平琰‘嗯’了一声,脚步不由得就放轻了些,他跨过门槛,径直进了里屋,榻上有人闭目沉睡,乳白撒天青底子的罗帐并没有放下,床头一尊小小的博山炉正向外吐着淡淡白烟,如同一抹轻纱似的迷朦。
☆、二百七十七、于无声处听惊雷
博山炉内燃着香料,轻烟袅袅,季平琰一闻那味道,就知是安神香,此时榻上那人睡得正熟,外衣脱了搭在不远处的衣架上,身上只披着素罗袍子,发髻上简单插了一根白玉簪,不知道是不是有那么一层薄薄烟雾隔着的缘故,眉眼仿佛被渲染开来,看不分明,唯那额间一点朱记殷红似血,令人过目难忘,季平琰静静瞧了片刻,并不发出什么声音去打扰对方,他搬过一张椅子放到床前,从不远处的书架上取了一本泛黄的古籍拿在手里,坐下来慢慢翻看。<-》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季平琰却是除了翻书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动作,一派沉稳安然,完全看不到他这个年纪的人所应有的浮躁跳脱,如同一颗熠熠明珠,光华暗转,沉凝似水,他穿着并不打眼的花青色锦袍,腰间用青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肤色也犹如这美玉一般,他容貌很像他的父亲师映川,但却并没有半点师映川那样的风流妖异气质,反而像是一个接受最正统古老教育的世家子,沉静,雍容,他看了一会儿书,然后微微抬眼看向榻上熟睡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肤色衬托的缘故,他一双漂亮的眼睛也越发显得幽黑,榻上的人年纪明显比他大了不少,虽还不是青年,却也几乎要褪尽了少年人的青涩,季平琰看了对方片刻,漂亮的黑色眼睛里浮现出一抹温平如水的光泽,既而低垂了眼睫,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手里的书上。
渐渐的,博山炉中的安神香已经烧尽,季平琰手中的书也已经看完了一小半,这时榻上的人忽然微微一动,一根戴着扳戒的拇指本能地抽搐了两下,代表着主人已经醒了,少年细密的睫毛略颤,旋即睁开眼来,他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床前静坐翻书的季平琰,眼中顿时波光流动:“……你怎么来了?”就这一句话,打破了原本的寂静,刹那间室内的氛围已是截然不同。
少年的声音清朗悦耳,语气随意,说话间谈不上什么冷淡,但也不是特别亲热厚密,或许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不但他雪白的脸颊上有着一层淡淡的红晕,就连额间那颗红色印记也格外明艳几分,红得几欲滴血,这少年正是早已来到白虹山居住的梵劫心,季平琰的未婚夫。
“我今天早上发现园中几株绿梅开了,就打算叫人烫几壶酒,和你一起赏花,只不过之前要去师祖那里练功读书,中午还陪了师祖一起吃饭,所以在下午才刚过来。”季平琰有条不紊地说着,一面将手中那泛黄的古籍合上,起身放回书架:“未曾想原来你已经睡下了,我见你睡得正香,便没有叫你。”梵劫心坐起身来,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素色镶金罗袍,他脸上红晕已消,雪白盈润的面孔一片平静,道:“……饭后我觉得有些头疼,便睡了一会儿。”季平琰闻言,伸手在他额上一探,试试温度,口中说道:“是发烧了么?”梵劫心没有避开或者挡住他的手,任凭少年温热细腻的掌心贴了上来,只道:“没有,这一觉睡醒,头已不疼了。”
掌心处传来的温度证明了对方的话确实不假,季平琰松开手,在床边坐下:“那就好。”他顿一顿,眼望梵劫心:“既然你已经醒了,不如一起去赏梅?那几株绿梅开得不错,再让人烫两壶青梅酒。”梵劫心看他一眼,却是嘴角微翘,笑了一笑:“你年纪尚小,莲座不许你喝酒,莫非你忘了?”季平琰淡淡微笑,是最合宜的大家公子气度:“师祖是不许我贪杯滥饮,而不是不许我碰酒,滴酒不沾,偶尔喝上几杯还是不碍的。”梵劫心挑眉一哂:“你倒总有话可说。”
两人说话间,梵劫心已下床趿了鞋子,他从衣架上拿了外衣,利索地穿在身上,挽好腰带,黑色的掐彩笼袖长袍用金线绣出大片华丽的花纹,越发显得少年肤光如雪,身材修长,季平琰在一旁静静看着,他虽然自己相貌生得极好,接触过的美貌男女也很多,父亲师映川更是天下第一美人,但此时此刻,季平琰仍然还是觉得梵劫心很是耐看,容光照人,他非常清楚这个比自己年长的少年在日后会是自己合法的伴侣,他和他会成亲,一起生儿育女……季平琰是个早熟的孩子,身处的环境使得他比同龄人成熟得多,所以他很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而这个认知同时也令他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熨帖,犹如冬天喝下一杯浓浓的热茶,很是舒服。
梵劫心略略整理了一下衣发,他望了一眼面容清致的季平琰,突然就有了片刻的恍惚,季平琰的容貌生得和那个人很像,真的很像……梵劫心的心头思绪乱了,就如同酒醉半醺之际那绵长柔软的酒意,一波一涌,不可抑止,但忽然间梵劫心猛地微微用力一咬舌尖,让自己瞬间清醒了过来,他重新沉静了眉眼,语气如常地道:“……走罢,去看看那几株刚开的绿梅。”
两人出了门,外面的雪还在下,只不过并不大,飘飘扬扬的,季平琰从侍女手里接过伞,打开,将两人罩住,但却发现自己要抬着手才能让伞将梵劫心也遮住,这时从旁有一只手拿过了伞,道:“我拿着罢。”梵劫心把伞拿过来,他比季平琰大几岁,自然也要高上一截,他这么撑着伞,也就很适宜了,稳稳当当地替两人挡住了风雪,季平琰看了看对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件东西,递到梵劫心面前:“给你的。”梵劫心低头一看,只见雪白的掌心里躺着一支大概四寸长的玉簪,用一整块纯净的青色美玉制成,很是精美,尤其簪头却是打磨成一个小篆的‘心’字,这就很见心思了,梵劫心见状,怔了一怔,拿起这支心字簪,这时季平琰道:“我前些日子见库房里有这么一块玉,丢在那里也是白搁着,索性就取出来,找了匠人做成这支簪子,觉得很衬你,你试试罢。”梵劫心感受到手中簪子那温润的质地,他顿了顿,弯下腰来,将玉簪交给季平琰,道:“帮我簪上罢。”季平琰就将他发上原本那根白玉簪取下,把自己这支心字簪认真插在发髻中,他端详了一下,点点头就笑了起来:“嗯,确实很适合你。”
梵劫心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两人继续在雪地里不快不慢地走着,一会儿到了园子,只见当中的亭子四周用透明的纱帐笼住,将风雪挡在外面的同时,却不遮挡视线,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外头的景致,亭内两个黄铜火炉内的炭火烧得旺旺的,使得不大的空间内颇为温暖,原本冰凉的大理石圆桌上盖了一张五色锦缎的桌布,四角沉甸甸地坠着赤金铃铛,桌子中间则放着一只水晶圆盘,盘内盛了半盏清水,水上漂着几朵粉白的鲜花,暗香幽幽,清气宜人。
两人进了亭子,石凳上分别摆有厚实绵软的绣垫,季平琰坐下,唤了人来,不多时,几样精致冷盘便送了过来,两名侍女开始在一旁烫酒煮茶,季平琰拿起一只醉螺,用银签子挑出了螺肉,放到梵劫心面前的碟子里,道:“这是前些日子祖父让人送来的,当地的特产青田石螺,别处都见不到,肉质细嫩鲜美,味道很好,我让人做成了醉螺,你尝尝怎么样,若是喜欢,我就叫人给你那边的小厨房先送上二十斤。”梵劫心用筷子夹起螺肉,放进口中一尝,果然滋味不同,便道:“确实不错。”他又吃了几只,后来想一想,召过一个侍女,吩咐了几句,那侍女便匆匆而去,不多时,带来了一个手捧黑漆大匣子的清秀小婢,那小婢进到亭内,将匣子奉于梵劫心面前,梵劫心当着季平琰的面打开了木匣,匣内是整齐摆放着的十只雪白的宽肚小瓷罐,用蜂蜡和锡纸密密封口,梵劫心打开了一罐,里面带着一层不知名的花瓣,刚揭开就是一股扑鼻的甜甜花香,梵劫心将罐子放到季平琰面前,说道:“我自幼爱吃零食,上个月师兄让人送了两车的蜜饯果子来,都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你尝尝罢,要是觉得合你胃口的话,就再去我那里拿,这蜜饯腌制得比其他地方精细很多,用料也稀巧,你应该会喜欢。”
这一来一往之间,气氛就变得柔和温馨起来,亭中燃着火炉,温暖如春,两人喝着烫好的酒,看亭外几株开得喜人的绿梅,纷纷扬扬的小雪令眼前的景色更添几分情致,此时正是这绿梅盛开的第一天,迎寒怒放,花上还沾着雪屑点点,越发冷艳,如此景致,又有美酒佳肴相佐,果真惬意得紧,天地之间一片洁白,整个亭内也只听见水沸的轻响,季平琰年纪尚小,平日里很少沾酒,眼下洁白如玉的脸颊上就薄薄地浮现出红晕来,配上他精致如画的五官,当真是清美不可方物,梵劫心看了一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季平琰如今还算是个孩子,但整体看上去,却已经很有几分宗子的气度,梵劫心忽然很想喝醉,于是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脸上也很快多了一抹醺然,正当他伸手又要去抓酒壶的时候,一只比他小一圈的手突然就按在了他的手背上,阻止了他的动作,季平琰目光温亮地看着他,道:“你已经喝了很多了。”
梵劫心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说不出理由,但心里却猛地一恍惚,掌心一翻,就将季平琰的手整个抓住了,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令两个人同时微微一震,梵劫心比季平琰年长数岁,手也比季平琰大上一圈,这一抓,就把对方整只纤长洁白的手掌都纳入了手内,刹那间亭内再没有半点人声,寂静无比,如同突然开演了一幕哑剧,梵劫心只觉得掌心里一片柔润光滑的触感,他突然汗毛都竖了起来,毛孔仿佛尽数张开了,身体有点热,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法不去胡思乱想,恍惚间,他又想起了那个人,然而如今在礼法上来讲,那人已经算是他的父亲,而现在正被他抓住了手的少年,却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夫,日后要一起走过一生的人!
这一切的一切,使得梵劫心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大了,事已至此,他眼前见到的人似乎已经不再是少年的样子,而是一个年轻男人,一个眉宇间透出万种风流神采的男人,透过季平琰这个载体,隐约显现出来,然而梵劫心出乎意料地并不曾觉得快活,反而心中仿佛慢慢结了一层茧,将里面那一份最柔软最纯真的东西整个裹住,同时也就将那些美好的回忆锁了起来,刹那间有无数的影像从心头流过,如梦似幻,因为他知道,那个人,不属于自己啊……
有太多的话想说,只不过当看到面前的俊秀少年时,梵劫心的嘴唇动了动,又一个字也说不出了,他再不想什么,却是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倾身凑去,对着身旁少年红润如花瓣般的嘴唇缓缓吻了下去,季平琰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毫无举措地坐着,眼睁睁地看着梵劫心的唇吻上了自己的唇,周围的侍女见状,都是纷纷一愕,实在没想到会出现如此场面,这些侍女都是被大光明峰派来的管事训诫过的,季平琰所修习的功法最忌提前失了元阳,若不曾达到凝真抱元的程度,就绝对不可以破身,否则一生武道成就必然有限,白虹宫里这些女子谁敢诱他提早失了童身,立刻就是被打死的下场,眼下侍女见这两人突然亲近,怎能不吓了一跳?季平琰如今年纪尚小,根本还没有凝真抱元,若是与梵劫心做下什么事来,梵劫心会怎样且不说,但她们这些人却是定然没了性命!然而这叫她们又能怎么办呢,要知道梵劫心乃是季平琰合法的未婚夫,他们做任何事都是理所当然,一对未婚夫妇亲热,难道她们这些下人还有那个胆子阻止梵劫心不成?作为未婚夫,没人比他更有权力碰季平琰!
且不谈这厢侍女们心中忐忑,却说那边季平琰也是怔住,心头大跳,要知道他与梵劫心虽然早已经定了亲,在一起生活也有不短的时间了,但一来他年纪还不大,并没有成年男性的那种冲动,二来梵劫心与他之间虽然礼数周全,关系也还好,但也不至于很亲密,两个人在一起,还从未有过暧昧亲热的行为,平时就算是有肢体接触,那也是正常范围内,所以眼下这种情况真的是破天荒头一次,季平琰怎能不愣住?但此刻唇上传来的温软触感却不是假的,季平琰缺乏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不过好在梵劫心也不比他强多少,梵劫心的唇压在他的唇上之后,似乎也呆了一呆,完全没有什么吮吸舔舐的举动,更不要说口舌缠绵,极尽温存了,过了一会儿,梵劫心忽然就好象如梦初醒似的,离开了季平琰的唇瓣,两人四目交接,彼此莫名地就觉得微微尴尬起来,不约而同地就摆出了最端庄从容的姿态,越发坐直了身子,似乎都想表现出一番无所谓的态度,而周围的侍女也总算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亭内陷入了不正常的寂静当中,梵劫心盯着面前的酒杯,一言不发,季平琰的手指无意识地叩着桌面,显然他也是需要时间来消化刚才的突发事件,两个人的反应大同小异,但唯一没有的就是少年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具备的羞涩与悸动,不知过了多久,季平琰忽然轻咳一声,打破了沉寂,他望了梵劫心一眼,道:“……快过年了。”梵劫心微挑了长眉,有些不解:“嗯?”季平琰垂眼把玩着酒杯:“我的意思是,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下山逛逛了,我想去外面一趟,散散心……你要跟我一起去么?”梵劫心黑亮的眼睛目视少年,既而转过头:“也好。”
两人就此一同下山,在这个冬天,断法宗所在的大片疆域仍然呈现出一片平和与安宁的景象,尽管自从多年前师映川破宗而出、身份正式大白于天下之后,这些年来局势日益加紧,但至少常云山脉方圆一大片的范围之内,还是从未出现过动荡,人们的生活也是相对平静而安逸的,季平琰与梵劫心走在行人往来不息的大街上,呼吸着冰凉的空气,回想过去一年的种种,心中不由得情绪微微起伏,这时几个拿着糖葫芦的小孩子笑闹着从两人身边跑过,季平琰看着这几个最大不过五六岁模样的孩子,想起自己还不曾见过面的弟弟师倾涯,他顿了顿,忽然就对身旁的梵劫心说道:“我们将来多生几个孩子,你觉得怎么样?”梵劫心闻言,当即就显得异常缄默起来,但很快,他慢慢点了点头,说道:“当然可以,我也很喜欢小孩子。”季平琰微笑:“那真是太好了。”他容貌肖似师映川,虽还年少,却已隐隐有风标绝世之兆,如此一笑之下,当真是风拂玉树,雪裹琼苞,梵劫心见状,闭一闭眼,心中却已是柔肠百转。
却说师映川在御书房与晏勾辰说了一会儿话,谈些机密之事,后来见外面的雪下得越发急了,便回到了自己的玉和宫,一进门,见宝相龙树还没醒,师映川就上了床坐下,闭目打坐。
不知过了多久,师映川只觉得自己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张开眼,就见到宝相龙树笑吟吟的脸,宝相龙树在他唇上吻了吻,道:“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你和我一起出海钓鱼……”一边说,一边徐徐揉搓着他的小腹,师映川按住男子不老实的手,笑道:“别撩拨我,你这家伙当真是色中饿鬼转世,我算是服了。”宝相龙树懒洋洋地笑道:“浮生长恨欢娱少……映川啊,我只恨不得与你每时每刻都在一起,永远也不分离。”师映川心头微暖,在宝相龙树额头上轻轻烙下一吻:“我一直都在呢,只要你想,就可以见到我,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两人一番亲密私语,末了,师映川想到一事,便对宝相龙树道:“对了,你的那柄‘月射寒江’已经不用了,一直存放在库房里,既然如此,不如把它给了劫心,这柄‘月射寒江’与平琰所用的‘别花春水’乃是一对,现在让他们小夫妻一人一把,不是挺好?”宝相龙树自然不在意这样的小事,便应下了:“好,等我回去之后就将那把剑给找出来,派人送到断法宗。”
又说了一会儿话,师映川还有些教中事务要处理,便让宝相龙树歇着,自己去了书房,正当他翻看着各地呈上来的秘信之际,忽有太监送来一个包裹,说是由桃花谷方家派人携来的,师映川一向与方十三郎关系不错,两人之间的友谊直到现在还维持着,平时也有书信往来,因此听说方家送了东西来,师映川也没觉得奇怪,让那太监退下,自己拿了那包裹放在案上,打开了外面包着的系袱,露出里面一个小木箱,师映川开了箱子,里面是一封信,还有一个黑色的陶罐,罐口封得很严实,师映川有点意外,他轻轻用指头敲了敲陶罐,里面似乎有水,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师映川想了想,没有理会,转而拿起了那封信,不过刚看清信上的署名之际,师映川却是愣了,只因这信并非是方十三郎写给他的,而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嵇狐颜!
师映川心中疑惑,打开信看了起来,然而随着一点一点地了解了其中内容,师映川的脸色也逐渐变得铁青起来,等他看完最后一个字,手里的信突然就被一把揉成了碎片,他竭力用手抓紧案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事实上他根本做不到……半晌,师映川突然睁大了眼睛,猛地伸出手,抓住了箱子里的那只黑色陶罐,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微微狰狞,委实可怖。
师映川之所以如此反应,却是因为嵇狐颜在信中揭开了一桩多年前的无头公案!当年方梳碧意外遭人侮辱,怀了身孕,导致后来失忆,彻底忘了师映川,两人之间的缘分也就此终止,而那害了方梳碧的男人却一直没有被揪出来,后来此事也只能不了了之,但嵇狐颜却没有罢休,他保留了方梳碧当时吃打胎药打下来的胎儿,一直暗中想方设法想要找出伤害方梳碧的那个人,要说这嵇狐颜不愧是天下闻名的医道圣手,在去年的时候,真的被他弄出了一个法子,可以鉴别出血脉近亲之间的联系,只不过他虽研究出了这个办法,却苦于没有目标,难不成要把全天下的男人都弄来试验一下么,这当然不可能,但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因果的缘故,竟是真的被他寻到了线索!要知道宝相宝花与方梳碧乃是闺中密友,她一年当中大概总会去探望方梳碧一两次,前时宝相宝花来到桃花谷,由于一点小意外而割伤了手指,阴错阳差之下,无意间将血弄到了嵇狐颜放在桌上的小瓶里,而那瓶子里装的看似普通药液的东西,事实上却正是浸泡了那胎儿以及数十种药物的尸水,是嵇狐颜刚刚取一些准备研究用的,宝相宝花自然不明所以,但嵇狐颜却是很清楚,他根据那尸水的变化程度,发现宝相宝花乃是这胎儿的近亲,如此一来,嵇狐颜终于就发现了当年那桩无头公案背后的……真相!
嵇狐颜根据尸水的变化程度来推断,宝相宝花应该就是这胎儿的姨妈或者姑母,可方梳碧与宝相宝花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并非姐妹,也就是说,这个胎儿只可能是宝相宝花的亲侄,而宝相宝花只有两个哥哥,换句话说,这胎儿必然是宝相龙树与季玄婴其中一人的子嗣,这兄弟二人当中的一个,就是当年那个暗中侮辱了方梳碧并令她怀孕,就此害了她一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