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映川艳红冷眸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寒意,其实这种方式只要一种就足以封住他的修为,但现在却要用上四种,一来是出于绝对的谨慎,生怕万一让他挣破了束缚,于是索性上了四层保险,二来却是为了防止意外,否则这四方都与师映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哪一个出于心软或者别的利益考虑,给了师映川解药,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不要忘了,日后断法宗很可能由师映川的长子接管,万剑山也会由师映川的平君掌握,这都是至亲,到时候谁能保证他们就一定不会给师映川解药?所以非得四方联手,只要有一方的解药没有被师映川得到,他的修为就不能够恢复,这也是互相牵制、互相监督的意思,因为四方势力之间之间虽然合作,但他们各自的立场却决定了他们永远不可能彻底信任彼此,宗门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害关系!一时间师映川突然就轻笑起来,他整个人透出一股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气度,此情此景,如许神态,使得他就有了一种凛然的美,他淡淡道:“泰元帝当初就是被最亲近之人出卖背叛,以致身死国灭,现在看来,果然是人心难测……本座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大家各为其责,谈不上谁是谁非,如此,那便手底下见真章罢,本座纵然不敌,但又岂是束手就擒之辈?”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冷笑连连:“本座……剑出无悔!”
最后一句话如同滚滚轰雷炸响,远远传了开去,眼下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已经使得任何机变智谋都没有了多少运作的可能,超出了智慧可以弥补武力差距的极限,既然如此,唯有刀剑相对!几乎与此同时,师映川放声狂笑,那笑声桀骜中透着锵烈,震动方圆,如同狂风呼啸,怒浪横扫,仿佛在昭示着世事的无常,说时迟那时快,袖中七道彩光骤然飞出来,大放光明,师映川一步踏出,团身扑向五人之中身形最高大的男子,喝道:“……连江楼,本座自幼是你教授武艺,今日既是要废本座修为,那就由你来拿!”此言一出,顿时心中不知怎的,犹如枷锁立破,竟是说不出地痛快,而这一扑,在场之人都很清楚,就是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就在师映川这一扑之际,一道黑影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已急速掠来,这是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模样的中年男子,颔下蓄着整齐的短须,却是师映川当初在拍卖会上遇见并打伤活捉,用九转连心丹完全控制住的那名宗师,只不过与此人已被蛊虫破坏了大脑,成为一个完全没有自主意识,只会被蛊虫控制的行尸走肉,而并非像傅仙迹只是被寄宿,完全保留着自我意识,现在,这人怀里抱着的乃是从前师映川从断法宗暗中带出的一具某代宗正遗体,自从师映川来到摇光城,基本就不曾动用过,放置到如今,而眼下,这具大宗师肉身又再次派上了用场!
说时迟那时快,师映川突然倒转身体,翻向后方,与黑影错身而过,在交错的一刹那,黑影怀里戴着面具挡住容颜的尸身已被接到了师映川手上,刹那间师映川眼中精光大作,那尸身猛地一动,已于电光火石间被宁天谕附于其上,如此一来,三大宗师当即同时跃上北斗七剑,向远方飞遁,不然八位大宗师一旦混战起来,周围但凡是活物,只怕没有一个能够幸免!
御剑而行,普通人自然无法追赶,但对手既然是大宗师,又岂会没有办法?师映川在半空中急速飞行,一面传音给宁天谕:“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宁天谕操纵着刚刚附上的宗师肉身,冷冷回复:“……我们现在有三个人,他们有五个,若是你现在催动蛊虫,立刻控制傅仙迹,那么就是四对四,但不要忘了,我现在这具肉身虽然暂时可以操纵,但毕竟死去这么久,现在即使发动,也不可能有生前的威力,而除了你我之外,眼前这个行尸走肉一般的宗师也早已被破坏了脑子,完全受蛊虫指挥,也不会有从前的十成威力,更何况此人原本就是较弱水准的宗师,如此一来,即使加上傅仙迹,也不能保证可以让你脱身,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么做的话就会暴露出傅仙迹的问题,而傅仙迹这人身份非同小可,是我们的一枚重要棋子,将来也许会有大用,所以不到绝境,决不能动用!”师映川闻言,眉心一动,眼中已出现厉色:“既然如此,那不如就……自爆!待会儿混战起来,我会以身为饵,给你们创造机会,你们便找准时机立刻自爆!大宗师一旦自爆,即使是宗师,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至少也要重伤,两个宗师在混战中突然自爆,他们五个绝对吃不了兜着,谁能相信两位大宗师会为了掩护我脱身,选择牺牲自己的性命?他们必然中招,而你只要及时返回我这里,就不会有事!”
“这是下策,你不要忘了,宗师肉身究竟有多么难得,如今潇刑泪,谢檀君以及傀儡都远在万里之外,其中谢檀君以及傀儡乃是受你我控制,这是我们完全掌握在手里的力量,可以彻底信任,而眼下我所在的这具肉身如果全力发动,就只能用这一次,属于一次性物品,就算抛弃也不值什么,而且断法宗那里还有不少历代宗正的遗体可以使用。”宁天谕说着,目光转向那个被蛊虫彻底控制的宗师:“……但他不同,这是鲜活的肉身,至少还可以正常使用数十年,他的价值远远大于那些只能全力使用一次的宗师遗体,若是自爆,这种代价实在有些大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即使我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但你由此脱身的可能性,也绝对不高!”
“那你想要怎么办?”师映川听到这里,已经猜到宁天谕应该是有了主意,其实他自己也是有了个模糊的想法,就听宁天谕冷然道:“事到如今,这五人已是势在必得,决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所以就算两名宗师一起自爆,在不暴露傅仙迹这枚棋子的情况下,我们脱身的可能性也不超过五成!既然如此,索性就如了他们的意!我现在这具肉身乃是断法宗宗正,大光明峰都是有历代宗正画像的,连江楼与那大长老必是见过,我现在虽有面具遮脸,但若是这具肉身落入他们手中,以这些人的心计,只怕就要猜到真相,而这是你的底牌,决不可暴露出来,所以待会儿我会自爆,如此一来,自然再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循,而最重要的是,这自爆可以掩护这具价值更大的蛊控宗师肉身趁机逃脱!若是你要借机遁走,这些人自然不惜代价也要阻拦,但其他人想逃,只怕也就逃了,毕竟我自爆之下必会令他们出现损伤,在那情况下,他们只会盯住你,而不会再付出更大的代价去追击旁人……此事,有九成的可能!”
师映川听了宁天谕的计划,瞬间已转过无数念头,宁天谕又冷静道:“如此一来,且不说潇刑泪,至少我们就已保留了三个绝对可靠的宗师助力,以图日后,而你虽然会被这五人捕获,但不要忘了,我们还有傅仙迹这个最大的暗子!有他在,至少万剑山的诛神刺就可以解决,而且以他与师赤星的关系,只要运用得当,瑶池仙地的百花乱元丹也有很大的可能会得以解决,至于断法宗的锁心丹,武帝城的六如散,这些也不是没有机会,你在被擒之后,人人都只会认为树倒猢狲散,无人会为你出头,又有谁会知道你还能远在大光明峰就控制三名大宗师?我们总有破笼而出的机会!险中求活,这就是在如今的情况下,我所能想到的最好选择!”
“……好!就依你所言!”师映川是何等决断之人,事到如今,他也认为这是自己最好的选择,况且大丈夫在世,该赌的时候就要赌一把,哪有那么多瞻前顾后的妇人顾虑!当下师映川再无犹豫,他冷冷一笑,回头看去,只见后面五大宗师已是追击将近,而眼下距离摇光城也已经很远了,进入到一片山林范围,师映川再无迟疑,就在他眼中红光大盛的刹那,师映川猛地转过身去,发出一声震动天地的长啸:“……来罢!”这啸声仿佛取代了天地之间的一切声音,音浪轰震滚滚,向着四方扩散,化作了有如实质一般的波纹,穿云裂空,贯刺耳鼓,直令人头痛欲裂,内腑齐震,而与此同时,师映川御剑调头而去,迎着五大宗师,不遁反进!
在冲过去的一刻,师映川心里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然而此时无数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从心底深处烧起来的烈焰已是燎原之势,将身体的每个角落都烧得滚烫,就连整个视野当中都只剩下一片血红,只剩一点最纯粹的意念充斥在胸腔内,凶戾无比,如同地底岩浆在隆隆鸣响、翻滚,此时长风万里,师映川犹如一名绝代魔头般杀意沸天,那深深的凶厉野性凌厉如刀剑,破空斩来,他速度之快,已经超越了人体的极限,右手狠狠抬起,食指蓦然间向着五大宗师之中的赤帝姿一指戳去,长唳如雷:“……赤武帝,且看本座这一式‘劫元指’如何!”
这一指看起来有些轻描淡写,但在一道青色朦胧光影诡异地自那手指上脱出的刹那,一股剧烈无比的回旋突然就此发出,天地仿佛都要在这一指之下寸寸碎裂,风雷激荡,赤帝姿心神一凛,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迎面一道形如勾月的青色寒光直奔而来,赤帝姿见状,毫不闪躲,反而向前一步掠去,弹起,脸上紫气一闪,反应如电,迎着青光重拳击出!这一拳风雷迸发,竟是刚烈到了极致,而就在他动手的同时,数丈外师赤星双袖交叉,又突然一把扬开,如玉指尖翻飞如穿花彩蝶,紧接着,师赤星五指箕张,身形蓦然一飞冲天,刹那间就出现在了赤帝姿身前右侧,清叱一声,一掌斩下!两大绝顶高手的配合夹击,竟是完美地封锁住了师映川前进后退之路,若是定要正面相抗,则师映川非受伤不可!不过这时宁天谕与那蛊控宗师也已经紧随而来,宁天谕冷笑一声,蓦然张口长啸,空气中顿时激出一圈波纹,化作一股冲击向师赤星攻去,满腔戾气借此一鼓而出,与那一掌相对,刹那间有如千万人一起疯狂尖啸,那恐怖的厉音竟是超过了人体所能接受的极限,叫人脑浆都几乎沸腾起来,瞬息间两道攻击就撞在了一起,最终蓦然爆开!师赤星纵然是宗师之身,也不禁闷哼一声,身体倒退,吃了个小亏,说时迟那时快,宁天谕耳边乍然响起一声剑爆轰鸣,令人背上寒意顿生,宁天谕猛然偏转目光,只见十余丈外傅仙迹隔空一记剑指,千百道刚劲气流化作剑影,正面而至!
八大宗师悉数出手,转眼之间就混战在了一起,数道人影俯冲而下,无数锋锐劲气交错,重重砸落在下方的山地中,师映川目光冰冷肃杀,满满地都是压迫人心的气势,不闪不避,与诸人绞杀一处,大宗师乃是世间的武力颠峰,信手一式就是排山倒海的力量,端的是不可一世,霸道无比,可怜这处自然风光极佳的所在几乎被打个稀烂,地面震动,无数的花草树木飞鸟走兽悉数都被这场大战波及,大宗师的力量如同一层一层最为狂暴的怒浪,将卷进范围之内的一切都撕得粉碎,这时连江楼一拳而下,铮然有声,拳头表面旋绕的气流交迸积聚,竟是仿佛电火一般发出‘滋滋’之响,连成一片,师映川与这一拳相交,二人护体罡气狠狠碰撞在一起,如同两颗流星砸入大地,将附近不知多少参天古树轰得居然离地飞腾起来,鸟兽更是直接被震得骨碎筋断,尘埃沙土遮天蔽日--这便是大宗师的力量,不必有什么花哨招式,甚至只需最平实的一拳一脚,也能够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威势,力量之强之大,堪称恐怖绝伦!
这一战从山林开始,又向东面大河蔓延,再然后一直激战至更远处的峡谷,八人所经之处,大地塌陷,当真是被打得破烂不堪,甚至有几处被打出了深深的巨坑,有地下水涌了出来,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形成一个个小型的浅湖,而且还要加上师映川偶尔找准机会抽取附近花木鸟兽生机来补充自身,如此一来,八人但凡交手所及之地,生灵毙命,草木枯零,竟是悉数变成了几乎寸草不生的废墟,顿成死地,如果没有一定的时间用来恢复,是不可能重现从前那般的生态环境的,而此刻战斗差不多也快到了结束的时候,师映川这一方以三敌五,能支撑到现在已是相当了不起了,八大宗师个个带伤,师映川本人更是接近重伤,这时在沉闷却又如同金铁相交的撞击声中,师映川低哼一声,整个人如同一支倒飞的利箭,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不带半点弧度的斜线,狠狠地被砸入一座崖壁之中,带起无数石块与尘土组成的飞溅激流,甚至还迸出点点火星,偌大的崖壁瞬间面目全非,尘埃弥漫,却不知在被砸入坚硬岩石的师映川正张嘴喷出了一口淤血,微微喘息着,只不过他却没有半分痛苦之色,只面色冷冷地传音:“这场戏到了现在,已经演得足够逼真……那么,就是现在!”
与此同时,宁天谕面具下的脸上露出冷笑,眼内瞬间爆发出冲霄的精光,他身体周围突然间气机交错,便如同千万条无形的绳索将五大宗师死死黏住,五人刹那间只觉得体表寒毛根根倒立,一股深重的危机猛然袭上心头,说时迟那时快,宁天谕所附体的这具肉身宛如气吹一般胀起,下一刻,狂猛之极的爆炸终于降临!这股爆炸所形成的冲击波如同最凶戾强悍的风暴,狠狠肆虐,仿佛要把所有的一切都摧毁,无数花草树木包括岩崖峭壁,悉数灰飞烟灭!
☆、二百八十四、笼中鸟
此时此刻,宁天谕悍然选择自爆了眼下所在的这具肉身,这股自爆的力量极其强大,横扫一切,须知不论是什么人,只要一旦选择了自爆这一途,那么纯粹就等于是百分百的自杀,所以哪怕是已经被逼上了绝路的人,也没有几个能够下得了这样的决心与狠手,更何况是一位大宗师?但凡能够走到现在这个地步的人,势必比普通人更加知道生命的可贵,怎么能够舍得放弃自己的性命?更何况在五大宗师看来,自己一方只是要擒获师映川,至于其他两人,倒是不必一定要抓住的,更没有必要冒着付出很大代价的风险将二者杀死,所以这两人根本谈不上被逼到了绝境,既然如此,又有谁会想到此人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悍然选择了自爆?因此五大宗师即便反应得极快,却也还是在这宗师级别的博命一击之中同时受创,距离最近同时也是肉身淬炼相对薄弱一些的师赤星甚至身受重伤,而就在宁天谕将要自爆身体的前一刻,完全受到师映川操纵的那名蛊控宗师已是展开身法急速远遁,瞬息之间就已经去得远了!
与此同时,师映川只觉得脑子猛地一痛,随即就听见宁天谕的声音在脑海当中微微喘息着道:“……虽然还算是脱身及时,但我依然不免受到了波及,只怕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逐渐恢复,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不会再出现,一切事情都由你自己掌握,你要万事小心谨慎……现在,你的身体情况如何?”师映川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全身痛涨不堪,但他咬了咬牙,只沉声道:“……还死不了!”话音未落,便强撑着身体从崖壁之中冲出去,果然不出宁天谕所料,五大宗师在人人受创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当机立断,极为默契地没有选择去追击那名趁机逃脱的蛊控宗师,只一同围住了师映川,要确保将他生擒活捉,毕竟这才是他们的唯一目的,而这时师映川也差不多已经是强弩之末,五大宗师视线所及,当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对血红血腥的眼睛,一时间周围竟是稍稍静默起来,居然没有一个人动手,最后还是师映川率先打破了胶滞的局面,他没有看别人,他只看向了那个五人当中最为高大也最为熟悉的身影,看向连江楼,在这一刻,深埋在心底的无数回忆在这一刻全部翻涌上来,此起彼伏,师映川眼下伤得很重,力气也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他笑了笑,随着这一笑,不少血沫从他的嘴角涌了出来,师映川慢慢环视四周,他看着五大宗师,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连江楼的身上,菱红的唇微翘,轻声说道:“……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脱身的可能,但身为我们这样的武者,决不可能放弃战斗而束手就擒,那么莲座,就由你来罢,毕竟你曾经……是我师映川的授业恩师。”
此刻连江楼双眸微眯,听着这些话,面上神情平淡无波,肌肤如玉,晶莹通透,他雄伟的身形卓立前方,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巍峨大山,他迎着师映川的目光,眼神深沉若海,任谁也无法知道他现在的心情究竟是何等模样,而师映川看着男人,没有去看其他四位宗师一眼,猩红如血玉的眸子温如水波,平静得就仿佛两人之间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情此景却莫名地就令人联想到‘于无声处听惊雷’这一句,师映川望着连江楼,嘴角微翘,他身上的衣袍已经出现了多处破损,长发披散,但这一刻他又分明有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丰姿,竟美艳得不可方物,那是绝代强者才会具有的震慑心魂的美,他忽然仰天长笑,喝道:“我自幼乃是由你教导功夫,现在要拿去,也只有你才有这个资格,所以莲座,动手罢,总不能让其他人将我擒下!”连江楼闻言,微微颔首:“……好。”与此同时,在场其他四位宗师立刻让出地方,没有任何人打算插手其中,这是对于同级强者的最大尊重!
眼见此景,师映川嘴角微扬,突然间一声长啸,北斗七剑瞬间飞回他袖中,师映川右手握拳,缓缓跨前一步,一拳而出!这番动作看起来似乎慢到极点,然而偏偏转眼间就来到了连江楼面前,如此矛盾而诡异的现象令人大脑几乎出现片刻的混乱,而连江楼,同样一拳打出!
这对曾经的师徒之间再次爆发了一场激战,但这场战斗却仅仅维持了几次呼吸时间便戛然而止,只见尘土飞扬中,师映川的身影渐渐显现,他的身子挺得笔直,静静站着,但不知为何,这幅安静的画面却隐隐地给人一种豪情万千的错觉,而连江楼就站在距离他四五丈之外,衣袂飘卷,师映川微微一哂,下一刻,眸光突然黯淡下来,如同浓雾笼罩,紧接着,他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突然间张口喷出一道鲜血,早已重伤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猛地向后栽倒!
一只手轻轻挽住了青年的腰身。连江楼瞬息之间来到了师映川身边,他微微俯身,无声地抱住了正兀自轻颤的年轻男子,师映川嘴角不断地向外溢血,身体无法控制地小幅度抽搐,连江楼看着青年,一只手缓缓擦去青年嘴角的血,这一刻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当年的一幕幕熟悉画面从心底安静地浮起,他与怀里这个人曾经是师徒,甚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对方以为他就是自己的父亲,他收养了这个孩子,精心抚养教导,看着对方慢慢长大,一飞冲天,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现在就倒在他怀里,如同最初那个弱小的孩童,正无助地抽搐……连江楼依旧一脸平静,他从怀里取出一只玉瓶,将里面一枚珍贵的造化丹喂进青年嘴里,保住对方的性命,而这时或许是感觉到了这个怀抱的熟悉,已经正在逐渐失去意识的青年努力地睁开眼,空洞的目光定在眼前这张英俊的脸上,没有半点神采,只喃喃道:“师尊,好痛……”这是无意识的呢喃,青年已经失去了神志,身体只出于记忆最深处的本能作出了这样的反应,当年师映川还小的时候,练功受苦艰难之际经常就会向连江楼这样诉苦,而此刻连江楼也还是像当年那样,淡淡道:“……忍着。”只不过比起当年,眼下连江楼的眼里却似乎多了一丝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颜色,他的一只手抬起,轻轻放在了青年白皙如玉的额头上,然后微一发力,顿时将对方震晕过去,暂时结束了这种身体上的痛苦。
--二十多年前的风雪之夜,师映川出生,被断法宗大宗正连江楼带走,寄养于大宛镇,四年后,师映川由白缘带回山门,又三年,时已七岁的师映川入主白虹宫,成为宗门剑子,再后来,十六岁的师映川晋升准宗师之境,震动世人,再往后,师映川身份大白于天下,叛离宗门,数年后,于摇光城内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宗师,就此掀开大幕,以一己之力搅动天下风云,而在今日,这个男子在激战之后,倒在自己曾经恩师的怀中,就此被五大宗师生擒!
师映川瘫软在连江楼怀中,满头黑发垂散下来,仿佛陷入了沉睡,这时其他四人走了过来,没有人出声,除了大长老之外,另外三人各自取出一只玉瓶,里面装的分别是万剑山的诛神刺,武帝城的六如散,瑶池仙地的百花乱元丹,连江楼接过,一一放入师映川口中,最后又从自己身上取了断法宗的锁心丹,给师映川喂下,很快,师映川的脸色开始由白转青,又变红,如此反复几次,最后才渐渐平复下来,诸人又上前各自检查了一番,等到确认师映川已经彻底被封住真元之后,师赤星拿出两颗金色丹丸,一颗送入自己口中,一颗递给连江楼,连江楼知道这是瑶池仙地的疗伤圣药,便捏开师映川的嘴,将丹丸喂进去,而傅仙迹也拿出了一枚小小的棕丸,让连江楼喂师映川服下,他看着昏迷中的青年,不由得微微叹息了一声。
到现在为止,此间事情已了,五大宗师之前想必就已经达成了某些协议,因此眼下诸人只简单商议了片刻,便就此分道扬镳,这五人先前经历了一场激烈大战,使得人人带伤,最严重的便是师赤星,想必总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痊愈,当下便由傅仙迹护送着她返回瑶池仙地。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师映川恍恍惚惚之间,逐渐开始有了些知觉,这并不是意味着他已经醒来,只不过是因为内识略略维系着一定程度的知觉罢了,隐约能够感觉到身边发生的一些事情,但远远没到清醒的程度,神志模糊中,他依稀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在一辆平稳行驶的马车当中,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人用什么东西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了起来,抱着出了马车,半晌,那人将自己的衣裳脱去,细心地给自己清洗身体,然后在身体表面的受创之处上药包扎,在这期间,师映川只觉得对方的手是那样温暖,气息是那样熟悉,师映川的意识一阵涣散,沉入黑暗,又一阵略清醒些,昏昏沉沉地没个着落,面色如雪苍白,额头亦是涔涔薄汗,全身的力气仿佛都消失不见了,身体前所未有地虚弱着,不知不觉就有泪水无意识地顺着眼角滑出,就在他彻底堕入黑暗之前,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总之他依稀见到一双眼睛凝视着自己,那眼中是火一般的傲烈,同时又是冰冷的平静与淡漠,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
这一路时昏时醒,当师映川终于真正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他闭着眼,隐隐感觉到一股淡而苦的药香萦绕在鼻间,周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且又一阵阵地疼,他并没有立刻睁开眼,而是运功察探身体的状况,果不其然,气海当中凝滞阻塞,完全没有办法使用一丝一毫的内力,师映川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从内到外的虚弱无力之感了,只有在当年大宛镇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才是这种感觉,而如此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渺小之感与微微惶惑,实在令人很不舒服,更不习惯……师映川默然片刻,借此定一定神,他缓缓睁开了双眼,只不过这双眼睛一睁开,却已不再是先前艳红如血玉的颜色,而是恢复成了一双当年与普通人并无二致的漆黑眸子,这是因为他如今力量被禁锢,再动用不得真元,施不得魔功的缘故,这时的师映川从外观来看,已找不到传闻中嗜血辣手的杀神样子,只是一个看起来虚弱恹恹的年轻男子,就连那原本因为极度强大而叫人心生畏惧的美丽,也由于失去了力量的衬托而变得诱人起来,一时间师映川心中默默地体会着这种全无着落的弱小之感,一面看向周围,入目处,是天青色的纱帐,这是一间船上的舱房,空间不大不小,木质的地板光滑漆亮,布置简洁,摆设寥寥,此刻室中一片安静,师映川的目光却第一时间就落在窗前的一张椅子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坐在那里,看那姿势,整个身体的重量势必都靠在椅背上,男子十指交叉置于小腹前,一身青色袍子,乌黑长发系成一束,垂于身后,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度,不是连江楼还会有谁?男子本是坐着,兀自闭目养神,但就在师映川目光投来之际,立刻心有所感,两只黑眸蓦然张了开来,目光清冷如冬月,但情绪却没有什么明显的波动,他望着师映川,一时支起手肘,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捏着眉心,道:“……醒了?”
师映川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要如何应对,连江楼的语气太平静,太寻常,就像当年自己还在断法宗时那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被这个男人的眼睛盯着,那深黑色如同深渊一般的眼睛,师映川不觉有些失态,他并没有掩饰这种表现,只觉得疲惫,就听连江楼道:“……你伤得很重,需要慢慢调养,好在并无性命之虞,没有大碍。”师映川闻言,没有理会,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刚刚坐起身来,就觉得眼前发黑,且还伴有强烈的晕眩之感,身上更是虚弱无力,根本支撑不得,眼睛一闭就要向后倒去,却倒入了一个宽阔有力的怀抱当中,师映川强撑着微微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连江楼那张英俊的面孔,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过这张脸了,男子一缕额发甚至垂到了他的鼻梁上,有些痒,浓黑得过分的眉毛下,只见两点星光般的寒眸,师映川只觉得头皮一麻,脑子却反又清楚了些,他本应该是愤怒的,可此情此景,却令他生出了一种有火而无处宣泄的无力之感,师映川闭上眼,一言不发,连江楼见状,似乎不以为意,只将青年放在床上躺好,盖上被子,既而右手二指搭在对方雪白的腕子上,静静探察片刻,方道:“你身体受损不轻,恢复起来需要时间,一切以静养为要……”师映川却突然打断了男人的话,淡漠地说道:“……莲座,请你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可好?”
连江楼闻言,目光微凝,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起身回到窗前,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师映川则是继续一动不动地躺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室内一片诡异的安静,渐渐的,天色开始暗了下来,连江楼掌了灯,照亮了房间,师映川有些昏沉,身体上的不适令他感觉十分虚弱,这种滋味已经太久没有尝过,变得很是陌生,也很难忍受,不过就在师映川烦闷焦躁之际,忽然外面有人敲门,原来是送饭的人来了,师映川闻到空气中饭菜的香味,原本还没觉得怎样的肠胃忽然就开始蠕动起来,充满了空虚之感,迫切地渴望有东西将其填满,甚至发出轻微的‘咕咕’声,自从他成为大宗师之后,这种与普通人全无二致的生理需求已经被淡化了许多,现在重新回到身上,令师映川多多少少有些无所适从,那种感觉就好象高高在上的神祇从云端被打落人间,沾满了俗世的味道,绝对谈不上愉快,一时间师映川冷冷的双眸中幽光如剑,又冷意森森,即使眼下手无缚鸡之力,却依旧直刺人心,不过正当他心下念头交杂之际,食物的香气却忽然浓郁起来,却是连江楼一手端着一只大碗,碗内盛着香喷喷的米饭,上面铺着几样菜,来到了床前,连江楼看了看师映川,这便在床沿坐了下来,他伸出一只手,将全身无力的师映川扶起来,让青年稳稳地靠在自己的怀里,这个表情平静如石头一般的男人用勺子舀起一勺米饭,配着菜,送到师映川嘴边,神色平淡地说道:“……张嘴。”
师映川一时间突然有些怔忪,此情此景,如此熟悉,记忆中那些老旧的碎片令他情不自禁地有片刻的出神,记得自己九岁那年冬天练功出了岔子,几乎死去,人人都以为他很可能就此成为废人甚至身亡,而那时连江楼却抱着他用自身的真元时时温养他的筋脉,差不多整整一个冬天,几乎片刻都没有与他分开,一直将他抱在怀里,就连吃饭洗澡的时候都是如此,最终令他完全痊愈,在那段时期,连江楼无微不至地照料着他,与眼下的情形,何等相似!而这样罕见的温柔,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到了?如今再次体会到这一切,真的是恍如梦中……师映川心下忽然酸痛难禁,他一开始那种愤恨激切的心情渐渐沉寂下来,眼睛看着面色一如既往的连江楼,终于在心底深处发出一声几不可觉的轻叹,然后张开嘴,吃下了面前的东西。
这一顿饭吃得十分沉默,没人再说一句话,一时吃罢,师映川虚弱的身体无法支持,再次躺下,半个时辰之后,连江楼又给他喂下一碗浓黑的苦涩汤药,师映川喝完了药,身上的疼痛减轻了一些,但头脑也随之昏沉起来,没多久就沉睡过去,这其实是连江楼的好意,毕竟师映川伤势很重,在这种情况下,意识清醒的时间还是少一些比较好,起码可以少受很多苦。
夜色渐深,水上却并不宁静,一艘艘灯火通明的画舫往来穿梭,从中隐隐传来丝竹笑语之声,亦可见人影绰绰,相映生辉,师映川所在的这条大船行驶甚速,穿过一片灯红酒绿,于船后拉下一道长长的白色水痕,船舱内,桔黄的烛火安安静静而燃,透出一丝微淡的温暖之意,连江楼依旧坐在窗前,不远处薄薄的纱帐内,师映川蜷缩沉睡的身影隐约可见,这时门外忽然响起轻微的两下叩门声,既而有人推门而入,却是大长老,这老者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淡绿色药汁,递给连江楼,这便是治疗伤势的药物了,连江楼吹了吹药汁,便慢慢给师映川灌下,大长老站在一旁,看着师映川那微微苍白的脸,不觉低叹一声,道:“……可惜了。”
一路终于回到了断法宗所在的地界,这天中午,两辆马车停在路边的茶水摊前,车里分别走下两个人来,一个是看起来年事已高但十分矍铄的老者,另一个瞧相貌仿佛二十来岁的模样,但那眼神却分明是中年人才会有,这身穿黑色长袍的年轻男人身段魁伟高大,如同长枪般挺拔英锐,五官鲜明似刀削斧凿,无论容貌体魄都没有缺陷之处,刚一下马车,只简简单单那么一站,在场所有人脑海中便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念头:世间竟能有这等气势的男子!
此时这茶棚内有不少人正在歇脚,龙蛇混杂,其中甚至还有路过这里喝一碗凉茶解渴的世家子弟,喧闹之声可想而知,但这男人一来,目光只略略扫视,立刻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男人的眼神并不如何锋锐,甚至算得上平和,但却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纤毫毕察,一切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好在此人完全没有任何特别的举动,只与那老者在一张空着的桌前坐了下来,这里的摊主虽是个小生意人,但迎来送往得多了,早练出一双利眼,忙打发了伙计去后面的井里取那筐湃着的果子,自己则满脸带笑地迎上来,亲自招呼,像这样的茶棚当然不会有什么好东西拿来卖,不过这男子倒不是那种难伺候的人,要了一壶茶水并一盘牛肉,一盘素菜以及一盘馒头,也就罢了,不过在点了菜之后,男人却看向不远处的马车,道:“……从昨夜一直到现在,你已粒米不进,虽是身体不适之故,也该勉强吃些。”
男子面色平板无波,但任谁都能听出这番话中的关心之意,而回答这话的,则是马车里一个明显虚弱的声音:“……不劳费心,一餐半顿还不至于就饿死了……”这声音中气不足,语调虚乏,使得一时间难以辨别说话之人究竟是男是女,只觉得十分好听,男人听了这话,没有出声,只是倒了一碗凉茶,起身向马车走去,将茶水递到车窗处,不容置疑地道:“纵是真吃不下东西,至少要喝些水。”马车里静了静,然后一只手便慢慢伸出了车窗,端住碗,但这人显然手上乏力,只一颤,瓷碗就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男子见状,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样子,只又去倒了一碗茶,这次他没有将碗递给对方,而是登上马车,显然是要亲自去喂那人喝茶。
茶棚里众人眼见这一幕,心下不禁嘀咕,能让这样的男人甘愿如此服侍,也不知马车里会是什么样的出色美人儿?虽然对方没有露面,但方才接碗之际却从窗口处露了一只手出来,大伙儿眼睛可是雪亮,那手修长莹白,有如美玉,指尖纤纤似笋,如此美丽得出奇的一只手,那车中的女子又会是何等美法?定然是个绝色丽人无疑,更有那行走江湖的粗豪汉子看得心痒,心里不知转了多少龌龊念头,不过只看那黑袍男子的气度就知道不是寻常人物,因此倒也无人去做什么色令智昏的事,这时男子拿着空碗从车里下来,而饭菜也正好送上了桌,男子与老者便开始用饭,这茶棚里大多是三教九流之辈,歇脚之际便说起了近来发生的大事,说的正是前时五大宗师同临摇光城围捕青元教主之举,此事到如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而造成的巨大影响更是波及甚广,但那日八大宗师离开摇光城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当天到底青元教主最后下落如何,如此种种,除了几个当事人之外,无人知晓,因此自然是众说纷纭,而眼下受到冲击最大的自然是大周,自从那一日之后,整个大周朝已是疾风骤雨,不知有多少外人不可知的大动作已在暗中迅速进行,而眼下这茶棚里的大多都是一些粗鄙武夫之流,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知道什么真实的内·幕,因此现在嚷嚷的也不过是些似是而非的流言。
但这些话显然有人并不喜欢听,马车里忽然响起一阵咳嗽,正在吃饭的黑袍男子听见,便停下筷子,微蹙了浓黑得出奇的双眉,道:“……你现在需要静心休养,莫要多思多想,徒费心神。”马车里的人又咳了几声,似是略略缓了过来,依稀笑了几声,说道:“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谈什么‘静心休养’的话,岂不可笑……”
这声音有着大概是虚弱造成的低沉,又带了些不知是慵懒还是身体不适的哑涩,但偏偏这里面又有一丝说不出的动人,糅合在一起,竟是让人心神微醉,只盼多听几句才好,黑袍男子闻言,沉默不语,那声音亦未再响起,但片刻之后,马车里却有些杂声,忽然间车厢门被一下推开,一只穿着雪白锦袜的脚从车里伸了出来,紧接着又是一只,下一刻,一团青影却蓦然栽下车来,显然是体弱无力,想要下车却根本连站立的力气也不足,直接腿软摔倒,不过这青影倒并未摔在地上,而是跌入一个结实的怀抱,那黑袍男子在看见车厢门被推开的瞬间就已走向马车,正好将其稳稳接住,皱眉道:“……你伤势未愈,下来做什么。”
只不过这时男子的话已经无人在意,因为在看清那青影的样貌的一刹那,周围所有的人都已经呆住了,那人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神色憔悴,下巴尖尖,眼睛也显得很大,但一看就知道这并非天生之故,而是消瘦所致,一头披散的长发黑得像漆,墨色眼瞳里没有神采,只依稀散发着幽幽的淡光,额间至眉心的一道殷红也不知是伤痕还是胭脂,将脸色衬得更加苍白,几近透明,然而就是这样憔悴虚弱的样子,却依旧令在场众人连呼吸都停止了,满心满眼都只剩了这张病弱苍白的面孔,只觉得两腿发软,几乎恨不能跪倒于地,膜拜这出自于苍天之手的杰作,那些大字未必识得多少的贩夫走卒没有什么文绉绉的念头,满脑子只回荡着最粗陋直白的‘美若天仙’四个字,而那茶棚中的世家子弟脑中已是一片空白,恍惚间根本没有办法清醒地思考,平生所知道的那些形容绝代佳人的词句下意识地就统统冒了出来,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完全形容眼前佳人的辞句,到最后,也只是剩得‘美若天仙’这一句--在眼下这等直击灵魂深处的美丽面前,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华服贵公子,还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卑微小人物,在这一刻,认知却是达到了空前的统一。
那美人苍白着脸,虚弱地靠在黑袍男子胸前,被男子稳稳抱在怀里,身上密不透风地裹着一件青色的薄斗篷,身量依稀应该很高的样子,似乎与那男子都差不多了,黑袍男子微皱眉峰,用略带一丝责备之意的语气道:“……你出来做什么?”青衣美人神色漠然地说道:“刚才我喝了水,要小解,不然难道要我在车里解手不成。”男子听了,就不说什么了,抱着对方很快走进了对面的林子,不一会儿,两人又回来了,那青衣美人微闭着眼,恹恹地被抱回车里,黑袍男子将其安顿好,这才回到茶棚,继续与老者一起吃饭,但除他二人之外,这里的其他人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喝茶,都偷偷瞧着青衣美人所在的那马车,失魂落魄,那种普通人也还罢了,但这里也有一些刀头舔血的走江湖的武夫,若非忌惮那明显身份非凡的黑袍男子与老者,只怕早已有人按捺不住动手,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之辈的人隐隐面露邪色,心中打着不知什么主意,要知道似这等绝对称得上‘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绝代佳人,哪怕让人拼上性命去博一个一亲芳泽的机会,愿意的人定然也是大有人在!
茶棚内的气氛莫名地就变得压抑起来,不过很快,黑袍男子与老者吃完了东西,在桌上放下一角银子,便走向了马车,两辆马车立刻便沿着大道继续赶路,留下原地怅然若失的人群。
傍晚时分,马车入城,住进一家客栈,翌日一早,有人悄无声息地进到某间客房中,却是一名锦袍玉带的年轻公子,室内静悄悄地,透过半掩的纱帐,可以看见床上正睡着一个人,年轻公子走到床前,轻轻撩开帐子,一张美得令人窒息的睡容顿时跃入眼帘,年轻公子当即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只觉得心脏跳得厉害,他贪婪地看着这张苍白的脸,即便憔悴至此,依旧美得不可思议,若是健康之时,却不知又会是如何美貌?年轻公子不由自主地想着,一面伸手欲揭开美人身上严严实实一直盖到颔下的被子,但还未摸到被角,那双闭着的眼睛却突然睁了开来,眼见面前出现一个陌生人,这眼睛的主人却并未出声,更毫无惊色,只是静静望着这不速之客,年轻公子也是阅女无数之辈,什么样的美色不曾见识过?可眼下被这一双眸子漠然看着,却是只觉得自惭形秽,仿佛自己是什么肮脏之极的污物,脏了佳人的眼,他呆了片刻,猛地回过神来,就如同一个青涩的毛头小子一般,生怕唐突了佳人,忙极力解释道:“小姐莫要惊慌,在下并非下作强贼之流,昨日在茶棚见过小姐一面,顿时惊为天人,又听小姐说了一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必是受了歹人胁迫,因此便欲救小姐脱离魔掌,那二人方才下楼用饭,在下已命人寻机将其绊住,小姐自可与在下从容离开此地。”
这年轻公子口中的‘小姐’,自是师映川无疑,他从前虽然相貌极美,但从未有人将他错认成女子,但师映川这段时间有伤在身,十分虚弱,又因为身陷囹圄而心情大坏,两相叠加之下,青年一日日地迅速消瘦下去,原本与连江楼相差无几的身材,现在却早已不见了从前的高大健美之态,再加上完全失去了力量,再没有原先那种迫人气势,整个人看起来竟是与当年的燕乱云越发相似起来,俨然就是一位绝色美女,除了身量似乎太高了些之外,乍看上去并无其他明显古怪之处,也怨不得旁人都看走了眼,此刻师映川看着床前一脸痴迷之色的年轻公子,心中觉得可笑之余,又有些说不出地怒意,突然间就涌起了一份古怪心思,那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畸形念头,他淡淡看着年轻公子,说道:“……我是男子。如此,你可还要带我离开?”
此言一出,年轻公子顿时如遭雷击,呆在当场,片刻之后,仿佛是不肯相信这番话,年轻公子突然一把掀开了被子,露出师映川只穿着白色内衣的身体,这一下,原本被薄薄棉被盖住的喉结赫然现出,年轻公子呆了一呆,尤自不能相信,动作急切地剥下了对方的亵衣,顿时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露了出来,耀得人眼花缭乱,登时这年轻公子的呼吸和心跳几乎全都停止,那玉也似的肌肤隐隐有着妖邪的光泽,消瘦的身体没有半点瑕疵,满目雪白之间的两点殷红令人脑中一阵阵地眩晕,年轻公子的手无法克制地颤抖着,情不自禁地摸向那诱人的美景,心口一波一波地发烫,生怕这只是一个迷醉的梦,入手处,只觉冰肌玉骨也就是这样了,几乎不能自已,他颤抖着双手褪下了对方的亵裤,如此一来,整具男体就呈现在了面前。
这是惊心动魄的美,完全找不到任何赞誉之词来形容,年轻公子只觉口中干燥之极,小腹中似有烈火在熊熊燃烧,到了这个地步,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区别?这美人,这妖物,足以令人心甘情愿为他发狂!年轻公子突然猛地扑了上去,用力地吻着那晶莹如玉的身体,双手哆嗦着揉搓这具美得不真实的皮囊,师映川面色如常,只用了诱惑的口吻缓缓道:“来,把裤子脱了……对,就是这样……现在,自己坐上来……”